水香转了转酸疼的手腕,去抱地上的柴火,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布条,将柴火捆在一块儿,喋喋的询问情况,“我们家的胡萝卜怎么样了?过几日能卖了吗?”
盛翰池开出了一小片荒地,开出后便洒了一把胡萝卜种。天渐渐凉下来,城里家家备足了柴火,他们的柴火,已不像原先那般好卖了。于是她日日盼着胡萝卜早日长成,好挖出来卖了,攒钱过冬。
一根大枝丫悬在半空,要掉不掉,盛翰池拉起水香护到身后,右手握住斧头,对准劈口处,又是轻轻一下,树枝咔嚓,落到地上,细小的分叉弹着颤了几下。
“应当成熟了,明日我们挖一些去城里卖了试试。”有树叶飘到水香头顶,盛翰池好笑的勾勾嘴角,伸手拿下树叶,在水香鼻尖扫了下,伸手去拢树枝,“我来吧,你去玩一会儿。”
“唉……”水香从善如流的把手里的布条交给他,捧着脸惆怅,“没有心情玩。”
“为什么?”盛翰池扎好一捆柴火,拎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又将布条散开,加了几根树枝进去。
水香帮忙拾柴火,嘴里念叨,“胡萝卜没长起来,柴火也要卖不动了。接下来几个月,我们日子怎么过呀?冬天,还要过年,花钱的地方很多的……”
她愁眉苦脸的模样,真实到让人心头狠颤。回想她在京城,过年过节时,木着一张脸的模样,盛翰池敛了敛睫。
他盯着她真情实感皱在一块儿的眉毛,瞧了半晌,摸摸她头发,干着喉头低声安慰,“有钱没钱,日子都能过的……你也别太发愁了。”
“什么又钱没钱日子都能过?”水香瞪大眼睛,很不同意他这么说,抬高了下巴凑近他,吧啦吧啦,“没钱过什么年啊?糖买不了,猪肉买不了,对联买不了,炮仗买不了,冷冷清清的,算什么过年啊?……光这四样,就好多钱了呢……”
她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眉毛耷拉,很是发愁。冬天还没到,她已经在愁过年的事了。心思简单得让他愧疚。
可能这种生活,维持不到冬日过年。
盛翰池舔了舔牙,攥紧拳头,复又松开,“我……”他有些难开其口。
“嗯?”水香睁大眼睛看他。
“我……不早了,你先回家借平车,我绑完这捆便回去。”
“哦,好,我先回去做饭。”水香站起来,拍拍手,揪了根小树枝,甩在手里,一蹦一跳的下去了,末了不忘叮嘱盛翰池,“那你快点哦,一会儿天黑了。”
“嗯。”目送她跑远,盛翰池抿了抿唇。要他如何,再亲手毁掉这一切?
第47章 欢喜劫(七)
“回去做饭呐?”村口牛车停下,村里妇人十几个,成群的从牛车上跳下,挨个给了钱,笑眯眯的和水香打招呼。
水香疑惑的眯了眯眼睛,低头想了会儿,确定今日不是赶集日,才点点头,好奇道:“这是去哪里了呀?这么些人一块儿去?”
“嗐,”孙娘子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进城买些御寒的布料。这不,天要凉了,过阵子下雪的话,狗蛋他们念书都挨冻……就上街买了点料子,给他们把棉鞋棉裤做起来。”
她把手里抱着的布料拎给水香看了眼,恨铁不成钢叹一声,牙关咬得咯吱吱,“杀千刀的刘家村,把学堂建在村子顶后面,我们村的孩子去读,要横走两个村子……出了个童生,眼睛就天上翻,拽得不认人了?”
孙娘子越说越生气,猛哼一声,“过些年,我们村孩子有出息,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水香听她义愤填膺的控诉,脚步一顿。想起盛翰池被晒褪了皮的胳膊,犹豫片刻,开声安慰道,“您别气了。念书不难的,过几年,狗蛋他们念出来,出息点考个秀才,刘家村的人,还不得反过来求您?……我家盛翰池,念书的时候也没怎么用功,去考试,回来就是进士了。再然后,三甲登科,又得了个状元。我瞧着,他读书的劲头,还不抵狗蛋呢……”
其实不是,盛翰池念书,每日都要念到深更半夜,考试前夕,勤奋更甚。只她在孙娘子前不能这么说。
水香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静等孙娘子反应。
孙娘子一拍大腿,嘴里呦呦呦叫唤,后悔不迭,“对呢,我都忘了,我们村,还有个归乡的状元呢!状元也是识字的,对吧?这不比刘家村那个童生厉害多了?”
她拉着水香的手喋喋,“我们把孩子送给盛相公教,不是更好?”
水香应时的轻咳一声,故作为难,欲迎还拒,“啊,我不知道我家相公愿不愿意呢……”
“啧。”孙娘子不赞同的给她一眼,“一个村子的,还能有啥不愿意。我们交束脩的,这不比盛相公在太阳下忙来忙去的轻松?”
“……”水香恰到好处的顿了下,想了会儿,点头答应,“好吧,那我回去问问他。”
“行嘞,你回去可要好好儿劝劝盛相公。我们村孩子啊,个顶个聪明,还懂事,一准儿不叫他费神。”
孙娘子一阵噼里啪啦,差不多将事儿定了下来。水香长舒一口气,喜滋滋的回家,淘米、洗菜、做饭。
“今日只有一个小炒菜么?”盛翰池洗净手,坐到桌边,看着桌上单薄的一碗清炒藕片发问,“你昨日不是说,想吃辣椒炒肉么?没割到猪肉么?”
“不是。”水香一摆手,拿了碗筷递给盛翰池,“中午先这么吃吧,简单对付一口,过会儿我们进城。”
“进城?进城做什么?”
“买东西啊。”有好多东西要买呢。笔墨纸砚,样样不能缺。还有……水香瞄了下盛翰池上身灰黑色衣衫,暗自记下,还要再扯几匹布,那种他惯常穿的,月牙白色的布,给他做几身以往那样的衣服。
水香把要买的东西一件一件在心头记好,想象以后的好日子,嘴角的笑扯得越来越大。
盛翰池瞧她压不住喜意的眉梢,也跟着轻笑一声,追问,“进城买东西,是有什么好事?”
“啊呀,你快吃饭,晚上回家,你就知道了。”水香闭紧嘴巴,严守秘密。
孙娘子答应她,下午和村里其他人家商量,要其他人家都同意,待这个月念完,便将村里孩子送到她家来念书。
所以晚上,还要从城里带些好吃的回来庆祝呢。
水香掰手指盘算得开心,好久未见过她如此鲜活的模样,盛翰池看着她明朗的面容,纵容的微微一笑。
饭后,两人小憩片刻,便急匆匆往城里赶。不是赶集日,街上冷清不少,书店里的生意,更是凋敝。水香拉着盛翰池往书店里钻,进去后,自己却打了退堂鼓。她觑着面前一排蓝皮的书籍,眉毛耷拉下来,整个人都谨慎不少。
盛翰池磊落的过去,随手拈起一本新出的话本,随意翻看起来。水香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听纸业哗哗作响的声音,紧了紧头皮。她从钱袋里摸出几块碎银,放到盛翰池手里,小小声同他要耳朵,“你在这里瞧罢,记得买些笔墨纸砚回去。”
她手小小的,抓着碎银握拳,像村口小猫的爪子,挠在掌心痒痒的。
盛翰池反手握住她手腕,放在唇边贴了下,不让她走,“你去作甚?”
水香贴着他耳朵,极小声,怕惊动了周遭,“我去布庄看看布料。”
元旦将至,是该扯些布料做新衣。盛翰池点点头,把她额前遮眼的碎发拂到耳后,松了手,“快去快回。”
他甫一松开,水香鱼一样,滑出老远。盛翰池看着她跑得极快的步子,压了压心神,问书店老板,“这些时日的邸报,店里可还有?”
一口气跑出老远,水香才摸着胸脯慢下步伐,她喘着气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不自觉的往后看,小小一间书店,立在其他商铺中央,显得破旧,却又有一种奇奇怪怪的压迫感。进去的人,好似都不敢讲话了,声音低低的,生怕惊扰到文曲星老爷。
胸中又涌起那种惶恐的被抛弃感,水香甩了甩头,把那种感觉抛出去,迈开腿,一路跑到布庄。红红绿绿的布料,满眼瞧过去,端的满是欢喜。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欢喜的奔过去,左挑右拣,喜庆的颜色各扯了些。最后问店家,“有那种读书人穿的,白里透着点青的布料么?我要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