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姻缘债(十一)
安和拿了信放到贺长云案桌上,又回头走过来窝在伶香身边。
“天越来越冷了,我这些天又是回不去,你要是夜里受不住了,就把我那床被子也盖在身上,暖和些……”她借着火盆里的热气烘手,絮絮叨叨的叮嘱。伶香身子骨差,以往几个寒冬,都是她俩抱在一块儿相互取暖熬过来的。如今她整日整夜的困在大帐,没了抱团取暖的人,指不定伶香得冻病。
安和担心着,却听伶香嗑着瓜子,恍然开口。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伶香把嘴里的瓜子壳吐进火盆,往安和身边凑了凑,笑嘻嘻道:“也多亏了你,贺督军让人给我们帐子多放了两个火盆,每天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
安和愣了下,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伶香调笑的目光下红了脸。她垂下眼睛,捏了银针在灰蓝色的麻布上扎,小声争辩:“这干我何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伶香理所当然,“要不是贺督军喜欢你,我们帐里还能有两个火盆?”
“他不是喜欢我……”
“那他做这些事是喜欢我?”伶香没好气的白安和一眼,“我说,别把自己瞧得太轻,有这个机会就得抓住。郎有情妾有意的,攀上贺督军,早日离了这个地方,比什么都强。”
安和头埋得很低,“……可是你以往总与我说,我们已经到这里了,再将自己看得太高只会跌得越惨。”
她用伶香过去同她说的那些话问伶香。
伶香硬生生噎了下,而后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伸了一根手指戳在安和脑门,一个劲的点,戳的她脑门一片通红。“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自己好生想想。”
安和眼睫眨了下,算是应答。伶香瞧她这幅死脑筋的模样,没好气的白一眼,冷静片刻,又挑起话头:“你听说没?过些日子,大军便要返京了。”
返京?
安和睁大眼睛。她想过贺长云会离开,却未曾想,他这么快便要离开。怅然的情绪一点点在心头散开,她压了有压,面上却还是带了些萧瑟出来。
伶香端详着她脸色,将她暗藏的情绪一丝不落纳入眼底,轻哼一声,开口道:“舍不得?”
“……”安和不吱声,两只手捏住了针线不放。
“我知晓你舍不得。”伶香抬抬眼皮,将她手里攥着的针线拍开放到一边,冷静的出谋划策,“舍不得便跟着一块儿回去。”
“我不能……”
伶香不客气,“为什么不能?郎有情妾有意的,怎么不能?……你要记得我的话,这种时候了,再不为自己打算,你这辈子,算是陷在这里,永远拔不出去了!”最后一句,已是啼血咬牙的肺腑之言了。
安和白了脸,却还是硬撑着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想起以往的许多,安和摇摇头,沉默片刻,挤出一抹笑,释然道:“他不喜欢我的。”
“……怎么可能?”
“真的。”安和耸耸肩,故作轻松,“他不喜欢我,如今这般照拂我,也不过是……照拂旧人罢了。”讲到此处,她顿了下,也有些想不明白。照拂旧人,怎么又会对她做那样的事?可若不是照拂旧人,他怎又会如此关照她,连带着恩惠她帐中的姐妹?
安和想不通。
她想不明白。伶香自然也不会相信。
“行了,”伶香不耐烦听安和贬损自己,“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么?”
“……”
伶香苦口婆心:“大军返京,你攀住贺长云,叫他带你回去,哪怕将你放在城外,都比现在好过。”
“我……”
帐外传来不重不轻的脚步声,伶香警觉的闭紧嘴巴,不再出声,只手肘对着安和重重顶了下,回头见贺长云进来了,知趣的一福身,转身出去了。安和被她一下子弄得发懵,醒觉过来,紧忙爬起来小跑过去将他解下的披风接到怀中抱好。
贺长云看一眼还未完全放下的帐门,垂下眼来又看了下安和,沉沉的盯着她瞧。
他一双眼睛,黑玉般透亮。安和被他瞧得心里发慌,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两步,“我……”
她将将要解释,贺长云却长腿一迈,抓了她转到铜镜前。安和被他压着坐下,慌促着抬眼,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将木梳摸到了手中,挽了她的长发,一点一点的梳顺。
铜镜里,他的神情温柔且专注。
安和一下子瞧得入了神,等再反应过来,贺长云已经放下木梳,盯着镜中的她瞧了。
“你……”
“别动。”
她黑长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贺长云盯着镜中的安和瞧了会儿,终于瞧出他不满意的地方来。他轻咳一声,将头上的玉簪拔下来,插|入安和发间,三下两下将她垂在脑后的发丝绕起变为一个发髻。
她已经是他的了,不该再做姑娘打扮。
“这样瞧着利落许多,以后都这般。”贺长云端详片刻,掩去心底那抹强占的异样,转身走去案桌,撕开桌上摆着的信封。
安和怔怔地瞧着他稍显不自在的动作,眼睛眨了又眨,不懂他的用意,猜测许久,最后一咬唇,默不作声地走到案桌边磨墨伺候。乌黑的墨汁在砚台中散开,安和心里念着伶香的话,犹犹豫豫的偷觑贺长云。
他正专注的撕信封,浓黑的睫毛敛下,遮住那双温润晶亮的眼眸。或许,按伶香的想法,同贺长云一块儿回京城去,也不是甚坏事……
到时,她隐在城外,安分守己的过活。若是他有心,能来瞧她几眼,她便很是欢喜了……
安和这么捉摸着,心里那点不安分的想法,一寸寸的爬出来,再也收不回去。
信件一封封被撕开,里面的信纸被拿出来,读了一遍,又叠起来塞回去。只最后一封,他捏在手里看了许久都未放下。
安和心中好奇,稍踮了脚尖,瞥去一眼。只一眼,她浑身便透骨的凉下来。那般的清丽韵致的簪花小楷,也只有林安秋那般清冷的人儿才写的出来了。
她抿了抿唇,往后退两步,方才暗藏心头的旖旎,刹时烟消云散。她倒是忘了,京中,还有个林安秋呢。安和捏紧衣角,将喉咙口的苦涩咽回去,手底起劲的磨墨。
贺长云放下信纸,取了纸笔回信。信纸放下的片刻,安和忍不住好奇,探头瞧了两眼。信纸微黄,带了淡香的墨块浮在上面,透出种不同寻常的缱绻与思念来。
安和静静的看着,末了收回视线,状似不知。
贺长云写完最后一笔,将信纸装入信封,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安和身上。在军营的这么多天,若不是林安秋写信来,他倒是忘了,京里还有个未婚妻在等她回去成婚。
林安秋……
这个名字出来,贺长云眉头皱得更深。安和瞧着他的神情,嘴角浅浅勾起,捉住鬓边碎发绕到耳后,一福身,悄声出去了。
大军要拔营回京,她这场梦,也要醒了。
第30章 姻缘债(十二)
大军拔营归京,粮草有限,老弱妇孺无力随军者,为其留够冬日食粮,原地留守。命令下来,便有兵卒来帐中统计随军人数。帐篷里寂静了好几天,一些体弱多病外加胆子小的,为这事,埋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好几场。
安和从大帐中回来,洗干净手,爬到自己被褥上躺好。林安秋的信过来后,她就鲜少留在帐中。痴郎恋女娘,她横插其中做什么呢?平白地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裹在薄被里放空,冷不丁身边挨来个人,正哆哆嗦嗦的打颤。安和眨眨眼,习惯性的滚到一边,让出一半薄被给来人,两床被子叠在一块儿,终于有了点闷热劲儿。
伶香熨帖的叹口气,寒意过去,心思也活泛起来。她搓着手,靠到安和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安和讲话,“过几日大军拔营归京。回了京城,你怎么办?”
她嘴上这么轻巧的问着,暗暗给安和提醒儿。安和那点郁郁寡欢,她是瞧出来为什么了。可她还听说,贺督军家里头,还有个未过门的妻子。若是安和想继续跟着贺督军,便得早做打算。是做外室,还是当妾室,这些都是要仔细着的事。
安和垂眼看打了一片又一片补丁的被面,怔愣片刻,摇摇头,“我不同大军一道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