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终于不同了,她有可以触碰的人了,她也可以过正常的日子了。
这样想着,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一楼大厅有女伶在唱曲——海天东望夕茫茫,山势川形阔复长。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
语调婉转,凄凄切切。
亓司羽驻足听完一曲,才不急不缓上了四楼。
沿着木质楼梯盘旋而上,暗灰色的搁板,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空气里是楼下弥散上来的茶香,越往上楼梯越窄,直至四楼,已经仅容一人通过。
终于上到四楼,河风带着潮湿扑面而来,亓司羽揉了揉鼻子,立在了楼梯口。
繁星就立在几步远的扶手处等候,见了她立马盈盈一拜,“姑娘,您来了。”
“嗯。”
“姑娘,我是来跟您辞行的。”
亓司羽吃了一惊:“你要回去了?”
“是,”繁星浅浅一笑,“这些日子,繁星做了许多错事,让姑娘闹心了,您要记恨就记恨繁星,恳请您不要错怪公子,公子一心是为您好的。”
“我知道。”
“公子说,他身体已经好多了,姑娘不必挂念,您如今跟薛公子在一处,他也放心,等姑娘到了洛家,自有大公子接应……”繁星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终于又福了福身子,“还请姑娘保重。”
亓司羽心无芥蒂地,笑道:“你也是。”
见她如此坦然,繁星反而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抖:“姑娘……”
“嗯?”
“沈家兄妹的事,对不起。我当时见那些人厉害,怕他们伤害姑娘,才……”
“呵……”亓司羽轻笑一声,打断了繁星的解释,大概是连她自己也知道现在解释太没意义,如今那两兄妹已经下落不明,即使要说对不起,也应该跟他俩说去。
繁星心知这件事亓司羽还在生气,只好又连连道歉,亓司羽不想再多听,转身往楼下走去。
暮色四起,江边人影交叠,亓司羽独自走在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到回神,已经到了码头,一抬眼,正看见在甲板上等她的薛陈瑜。
视线交缠,亓司羽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般欢喜,那般……喜欢。
第三十章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亓司羽生平第一次坐船,才上船没多久,她发现,自己可能晕船了。
刚开始还只是轻微的头晕,到后来就渐渐的恶心、犯困、腿软。
薛陈瑜蹙眉:“靠岸?”
亓司羽咬着下唇摇头:“我就是不习惯,适应适应就好……”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干呕。
彼时船才刚刚驶出四岭镇。
薛陈瑜:“……”
薛陈瑜拿她没辙,提出扶她回房休息,然而船只刚好转过一个大弯,驶进主河道,眼前豁然一片开朗。
亓司羽被眼前风光吸引,哪里还肯离开,她扑在栏杆上,湿冷的水汽扑面,粼粼水面直接天际,橙红的落日就悬在水天相接处,将天空、水面都染成了一片暖色,河岸两边,芦荻成片,荻花在风中摇曳,水鸟成群结队在靠近岸边的水面飞高扑低,不时能看见它们叼着小鱼飞进草丛,小白不知何时落在亓司羽肩膀上,对着远处的水鸟投去羡慕的眼光。
“啾啾……”
亓司羽瞅它一眼,无可奈何地回它:“你再怎么叫我也听不懂。”
小白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转身冲着薛陈瑜:“啾啾。”
亓司羽觉得这场景着实怪异,但还是扭头去问薛陈瑜,“它说了什么?”
薛陈瑜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冷着脸翻译道:“他说,他想吃鱼。”
亓司羽只当他是说笑,转头却见小白连连点头,她心中微动,随即别有深意低瞥一眼薛陈瑜,抖了抖肩膀,“想吃就自己去抓。”
小白惊得飞上天空,盘旋几圈,见亓司羽铁了心让他自给自足,只好哀鸣一声,朝荻花丛飞了过去。
“没想到,少卿还懂鸟语。”亓司羽眯着眼睛,望着小白远去的背影,“少卿真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不知……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薛陈瑜惯常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也有些龟裂,一时竟不知道要摆出怎样的神情,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这些都不重要。”
亓司羽偏头看他,“那什么才重要?”
薛陈瑜的视线不知落在了哪里,神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被掩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启薄唇,轻轻的说了一个字。
“你。”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远处小白凄厉的鸣叫遮掩下去,两人同时回头,就见一只鱼鹰正一爪子向小白抓去,亓司羽吓得不轻,薛陈瑜出手如电,一抬手就是一道剑气。
但他们毕竟隔得太远,眼见着那一爪就要落在小白背上,大概是求生的本能,只见它周身忽而腾起一阵怪风,将鱼鹰吹的偏了偏,小白赶紧扑着翅膀往两人飞来。
鱼鹰再想追击,薛陈瑜的剑气已经赶到,这大鸟也不傻,感知到危险,扑腾着翅膀倏然拔高,险险避开剑气,它倒是知道自己今日是吃不到那白鸟了,示威性低叫了一嗓子,转而飞远了。
小白惊魂未定地扑回亓司羽怀里,他吓得不轻,也不叫唤了,只一直抖个不停。
————
亓司羽大概发梦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晕船晕得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一连几日只能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一应的生活起居都交给了薛陈瑜。
她胃口不好,薛陈瑜就变着法子做些精致开胃的吃食,除了一日三餐,夜里还会做些安神助眠的药膳。
起初亓司羽还挺不好意思,到后来,连不好意思的精力都没有了。
好在薛陈瑜也并不是一天都守着她,除了饭时,他似乎也挺忙的。但亓司羽下船时就知道他在忙什么了——原来是忙着给她画画。
只是薛陈瑜将画交给她时再三叮嘱,要等到夜里才能打开。
亓司羽纵然心里直痒痒,也只能忍着。
九月十三,大船终于靠了岸。三人就近在码头附近寻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楼休息,酒楼门上挂着块香樟木做的木匾,上面刻着三个字:小酒楼。
说是楼,其实就是个两层建筑。
小店里唏嘘啦啦坐着几桌客人,不时还有人进进出出,门上有个大铜铃,随着门动,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
薛大并没上船,而是赶着那辆特质的马车继续往无梦城走,薛九上岸就寻新的马车去了。
至于小白,又不知被赶去哪里了。
三人要了茶,亓司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养神,薛陈瑜在看书,他似乎总有看不完的古书,薛陈瑞则兴致勃勃在听隔壁桌聊天。
“听说了吗?东面又遭了虫灾。”
“可不是,听说好几个城池都出了事。”
“瘟疫肆虐,民不聊生啊!”
“最惨的还是那个茂县,听说十几年前就曾受过一次瘟疫,当时也是运气,恰好悟了大师打那经过,救了一城的人,这回……啧啧,据说十不存一。”
“真是惨,这几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洪涝干旱、虫灾瘟疫灾越来越多。”
“还能怎么的,得罪天上的神仙了呗!咱们小时候可都是见过那些修仙的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这些年你们可有谁见过?”
“还真没有。”众人纷纷附和。
“我听说……是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引得天帝动怒,才会这样,走着瞧吧,往后的灾难只会越来越多。”
“得了,往后怎样我不知道,现在咱们再不去码头搬货,我们就要遭殃了。”
一群人很快推推搡搡走了出去。
亓司羽动了动,扭头看薛陈瑜,她足盯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反应,于是抬脚踢了踢他。
薛大公子大概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打招呼,滞了一瞬才望过来,亓司羽便知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见了,于是轻言细语将刚才那些话重复一遍,才问,“你还能御剑吗?”
薛陈瑜摇头。
薛陈瑞接口:“我们出生那会儿,阿爹还是可以御剑的,后来就不行了,灵气太不稳定,一不小心就可能栽下来。”
“所以,那晚见你一口气画出四个符咒,着实将人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