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七月,即便山中凉爽,也因为厚实的披风闷得出了一身薄汗,娇俏的小脸更是憋出满脸红晕,明媚动人。
被安排暗中保护她的护卫们看得默默抹冷汗。
辰时,亓司羽终究还是磨蹭到了山门口,往日这个时候,晨练的弟子们早就满山都是了,今天却似约好了般,集体偷懒,连守门的弟子也不见踪影。
亓司羽唉声叹气,别人离家出走不都有人拖着拦着拽着……到她这儿,还有人帮忙清理场子。
她越想越气,回身指着山门大骂:“亓子仪,你个王八蛋……本小姐走了……真走了,他日你不求着本小姐,本小姐就不回来了……”
她其实不是这般骄纵的性子,奈何遇到这么憋屈的事情,泥菩萨都有三分脾气。
吼完半晌不闻回声,亓司羽心知自己怎么闹也没辙了,只得冷哼一声,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往地上一扔,运起神通逐流跑了。
而此时,自西向北的官道上,三辆挂着“枫”字锦旗的马车疾驰而行,夹在中间那辆比前后的马车大了一倍,看那六匹拉车的,应都是汗血良驹。
破晓将至,凉爽的晨风拂动车帘,一袭白衣锦袍冷玉华冠的少年公子就靠座在车窗边,手持一把看似普通实的白面扇摇啊摇。
他的脸上带着一贯若春风般的笑意,此时,正兴致勃勃地问身边人,“哥,七年前,你走火入魔,阿娘没带你求医问药,却带你去了亓家,之后,你就恢复了,如今你状况彻底稳定又要去亓家,是不是……你的心魔在亓家?”
被他问话的男子此刻正慵懒的陷在软榻里,黑色长袍松松垮垮,相对于薛陈瑞的华丽,他的袍子既素净且随意,头发也只用一根紫檀木簪松松挽着。
这兄弟两人长的着实好看,一黑一白,一暖一寒,单论五官,有九成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若说薛陈瑞是骄阳下的向日葵,干净明媚;那薛陈瑜就是冷月下的幽昙,清冷静默。
但这静默中,又有丝丝杀气浮浮沉沉,使得他的相貌也是若隐若现,看上去十分诡异。
薛陈瑜对薛陈瑞的话一贯的充耳不闻,只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古籍翻了一页。
薛陈瑞早习以为常,笑容丝毫不减,继续道:“亓家这一辈,一连得了四子,唯一一个女儿还是七年前收养的,你也恰好是那时去的亓家,让我猜猜……”
顿了顿,薛陈瑞笑得更加和煦,“难不成……你的心魔,是那位传闻中的亓五姑娘?”
薛陈瑜仍然无动于衷,好似身边只有空气,但薛陈瑞还是眼尖的发现了他周身煞气流动得比刚才快了一丝。
“七年前,阿爹阿娘就只带了你,将我一个人丢在家里陪长老们玩,我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你在亓家吃香喝辣的时候,我可是被长老们吊着揍……”他惨兮兮抱怨了一堆,边说还边往薛陈瑜身边凑,猝不及防间,问了一句,“她长得怎样?
虽然心知这样的小计谋不可能得逞,薛陈瑞对此却仍然乐此不疲,好在薛陈瑜终于懒洋洋地轻启薄唇,轻飘飘回了他四个字:“负气含灵。”
他的声音,也是清冷且慵懒的。
薛陈瑞顿时更加来了兴致,微眯的双眼中精光流转。
“你可别骗我?去年见着丹师妹,我问你觉得她长得如何,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你说……”薛陈瑞顿了顿。
“一般。”声若寒泉。
薛陈瑞扇子一合,敲在掌心:“对,你说的一般,可丹师妹明明被誉为当今一辈天下第一美人。”
薛陈瑜懒得解释。
薛陈瑞只得自己推测:“不过也是,亓姑娘从未出世,她上次露面还是七年前,九岁的小丫头还没长开不说,据传她那会儿刚被亓家从深山老林带出来,整个儿都瘦得脱了形……”
薛陈瑜垂眸,手指微不可察的抖了抖,她那会儿哪里只是瘦,分明是被烧得不轻,头上带着帷帽,却挡不住手背上的触目惊心。
薛陈瑞还在兀自推测,薛陈瑜却转了个身,给了他一个萧索的背影。
第二章
天荷一脸窘态,推着亓子仪从阴影处缓缓出来,望着黑影一路朝北飞掠,直到那道闪动的身影变成天边的小黑点,她才回过神,疑惑道,“公子,你不是让五姑娘南下吗?她那个方向好像是……北?”
万顷山已经位于大成国最北端,再向北,只有一座边关小城,平阳城。
亓子仪幽幽叹气,“鬼丫头还不死心,随她去。”
“回吧!”
天荷应声,推着轮椅小心翼翼的掉头往回走,露水沾湿鞋面,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公子,真就这么让五姑娘走吗?”
“嗯,别担心她了,担心担心自己。”亓子仪俊眉蹙起。
天荷不明所以,自己好好的,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天光大亮时,执法长老带着众多执法堂弟子闯进了清水居。
彼时,亓司羽正在山下平阳城中最好的酒楼——醉秋风里,吃着八宝粥,听着小曲。
五花大绑的两人被推进了空荡的乾胜殿,亓子仪还好,除了头发乱了,看上去还是一派温文闲雅。
天荷却吓得花容失色,涕泪四流,很是狼狈。
青袍玉冠的亓重光正坐在主位上喘着粗气,身旁的桌子上几个清晰可见的掌印,昭示着这个中年男人的怒气。
亓子仪干脆屈膝坐下来,抿着唇不说话,他虽常年坐轮椅,其实腿脚并没有问题,大夫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虚,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为了带着某些特殊能力降世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父子两无声的较量着,亓重光目光闪动,“来人,把这丫头拖出去痛打四十大板。”
四十大板,能要人命了。
门外有弟子应声,亓子仪微微蹙眉,但还算淡定。
亓重光一见他这样,就知道吓不住他,于是冷声道:“别拖出去了,就在这里打。”
弟子很快拿着板子就绪,眼看着就要拍下去,亓子仪眉头跳了跳,终于开了口,“爹……”
“叫娘也没用,你说不说!”
“我说……”亓子仪眨了眨眼睛,“我近日心有所感,小羽劫难将至,所以……才让她下得山去。”
眼见亓重光眉头蹙得更紧,亓子仪赶紧补充道,“我没卜卦,我知道小五的命不能算……”
亓子仪的身体虽然不好,却是亓家这一辈最有天赋修习命术的人,不过这仍然只是表象,真相是——他本来就是带着这种能力降世的,为了完成他的使命。
亓重光目露怀疑,亓子仪只好再三保证。
殿外日头渐起,山间飞鸟啾鸣。两厢对视片刻,亓重光不得不摆摆手,重重叹口气,“罢,那小五说,你要绑她又是怎么回事?”
亓子仪敛眸,“小羽性子倔,我好好跟她说,她死活不肯走,我就……”
“你就?”亓重光挑眉。
亓子仪声音都轻了,低垂着头,可见他自己也是觉得这样做很不厚道,“我就扬言要把她绑了,丢下山去……”
“我儿都会要挟人了,”亓重光神色复杂,“也就不奇怪小五会离家出走了。”
亓子仪不答,视线扫过身边抖得筛糠似的天荷,说得好像您老人家不会要挟人似得。
亓重光装没看见,撇开头去,“罢了……”
“门主,国师密信。”一名弟子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
亓重光接过密信快速扫完,咬着牙将信揉作一团。
来不及退出去的弟子被亓子仪拦下来给他松绑。
“爹,信里说什么?”
亓重光冷笑:“宫家老儿想给小五和皇子指婚!”
“成明帝如今应该只有一个儿子吧,”亓子仪沉吟,“好像才……十四岁。”
亓重光冷哼,扬手将纸团丢进香炉,“黄毛小儿也想娶我家小五,不自量力。”
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起。
亓子仪一边蹲着给天荷解绳子,一边低声嘟囔:“一个薛家不够,怎么又扯上宫家了?”
亓重光只当他在安慰天荷,并不多在意,只将宫家上上下下都嘲讽了一遍,才消了怒气。
原来,如今大成帝国虽由宫家执政,却是北有万顷山亓家,南有丹枫照落城薛家,西有无梦城洛家、炉鼎峰丹家,东面则盘踞着一个庞大的联盟——七十五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