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都笑僵了。
送走最后一批友人,申小枝揉揉脸颊,正要入门,却见有人在不远方,与她招手行礼。她得准备去城南,时候已晚,怎还有人上门?
待来人走近,申小枝定眼一瞧。
竟是元家表亲冼屏丰,他是元以常的表兄。以古董买卖为生,和她曾有几面之缘,但不算熟稔。
她已不是元家妇,与元家已无往来。
他,又是为何事登门拜访?
两人相互问好,申小枝邀他入门。行至竹林旁石椅,冼屏丰脚步一住,说:“阳光正好,申画师不如陪冼某坐一会。”
话毕,摆手作请——
申小枝刚坐下,便又听到这位表兄问:“听闻申画师去了以常的喜宴?”虽是问,却不问句。
“嗯!”
申小枝没有否认。
此事金都城的民众皆知,她也没有理由否认,也不愿否认。
她去了。
去参加前夫的喜宴。
那又如何?
洗屏丰又问:“申画师莫不是难忘旧情?”
此话相当露骨,令人难堪。申小枝一脸从容淡定。“申某与元公子,早已一别两宽。还有什么难忘的?”
对于前夫,她早就心死了。
“既是如此,申画师缘何要参加他的喜宴?”步步逼问,已过一般友人的底线,而冼屏丰仍不觉不妥。
申小枝的脸皮微微颤抖,又逢元日不好发怒。
“元公子送来团书邀请申某过府喝杯喜酒。我俩姻缘已尽,无法白首相随,却也不是仇敌。同住金都,总有碰头日子,申某行事光明磊落,又何需躲藏?”
闻言,冼屏丰脸容一宽,拱手道:“冼某并非要冒犯申画师,只是想先了解申画师的想法。多有得罪,盼申画师见谅。”
申小枝眉头轻皱,着实摸不透眼前人的想法。
冼屏丰又言:“冼某初见申画师时便心生爱慕之情,偏申画师已是以常表弟的媳妇,唯有饮恨。现以常再娶,申画师又是单身。冼某已二十有三,想成家立室,便大着胆子前来表明心意,申画师若同意,冼某邀媒人来一趟。”
他的话语朴实,并没有虚言,申画师却冷汗直冒。她是和离之妇,身边还带着个不会说话的儿子,怎会有男子直接上门求亲?!
几日前勾副院也曾开玩笑地要与自己结亲,如今一想,兴许不是玩笑话,不过是自己婉拒。他独个下台的借词。
见申画师眉头微蹙,没有马上答复。
冼屏丰边起身边道:“冼某是真心诚意的,若成良缘,必不有负申画师,也会将秀当作是自己的亲儿。请申画师多作考虑,再给冼某答复。”
虽说和离女子,再难觅姻缘,但眼前人毕竟是三原国一宝,大名鼎鼎的申画师,要再嫁其实不难。
昨日他刚回金都,却闻得她来参加以常的婚宴,生怕她与以常纠缠不清,故今日抽空前来问个明白,也好表明自己的心意。
申画师也起座。
“申画师今日也忙,冼某过几日再来,盼申画师届时能给一个好消息!”他说罢,从怀内拿出一只锦盒递给申画师,便提步沿路离开。
求亲如此干脆利落,真不愧是商人。
申小枝打开木盒一看,竟是一枝贵重的金簪。
送簪,结发缘。
唉!谈何容易啊!
她缓缓合上锦盒,却见孙七子不知何时立在竹林边,俊脸挂着一行热泪,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她上前几步,关切地问:“小七,你怎——”
不料,孙七子一挥手,将她抱入怀内,拥着她痛哭。
她爱慕着这名女子。
足十二年之久。
为何苍天连表白的机会都不给她,总让旁人抢在她前头。只因自己是女子,便没有资格爱慕一个人么?
她不甘心,不甘心呀!
第九章
城南的城墙之下,架了两个简单竹棚遮阳。棚内有几桶清粥以及馒头,棚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元日,城南申府施粥已约有二十载历史。
金都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成为城南一道风景。来领粥取馒头的,大多是附近的乞儿,以及穷苦的百姓。
至少在新一年来临之际,那些可怜人能吃顿饱饭,是申夫人的初衷。
申夫人病逝后,由其女儿申画师延续这一传统。
申画师半载前成为和离之妇,城南或许会成为她的禁地。百姓思忖:兴许,多年的传统活动会在今年终止。
暖阳一出,城墙下已有工人搭棚,街坊一见,才放松了心。传统,毕竟是申氏的传统,申画师又怎会因为与丈夫和离而终止。
清晨时分已有人聚在一旁等候。
施粥活动,午时前正式开始。
一身柳黄的申画师站在其中一个竹棚下,排队的百姓在一旁拿了粥和馒头后会转到她面前,她除了吉语之外,还会奉上一封压胜钱。
申画师所给的压胜钱,足够一般民众七日的膳食。节省一点挨半旬也可。因此很多人并不是冲着那清粥馒头来,而是冲着这封压胜钱而来的。
众人料不到的是申画师丰厚的嫁妆已被前夫抢去。短短半载,申画师又如何有银两封这么大量的压胜钱。
申家施粥名声大,每年到场的人逾千人次。
有人领了压胜钱后躲在一旁偷看了眼,钱和上年一样,没有少一个子。
外头人山人海,吵杂声不绝于耳。
竹棚内的一角,孙七子垂下脑袋,像一株缺水的花儿。她吃了两碗清粥和三只大馒头,情绪终于稳定了些。
在大椒小舍的竹林旁,偶然听到元家表兄跟申画师当面求亲,她泪流满面,激动地抱着申画师哭个不停。
若非申画师得赶往南都城布施,她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失态。
先有勾平润勾副院的刺探,现有元家表兄当面求亲,怎么一个个都来与她争小枝姐姐。她已错过了一次,不愿再有第二回 。
只是,这不容于世的感情,她又该如何与她说起呢?
该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意?
一想便心酸,一心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珠,又汹涌而出。
一旁的申三秀忽地从凳子跳了起来,胖胖的小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一脸不舍地将自己啃了一半的馒头递给她。
三岁孩儿都替自己担心。
孙七子深感惭愧。
她绽出一记灿烂的笑脸,碰了碰申三秀的小脸。
“阿姨不饿,阿秀吃!阿秀吃吧!”
申三秀默然地看了她一眼,再缓缓退回凳子,继续低头啃馒头。
檀香见清粥和馒头已所剩无几了,便着两小丫头开始收拾。
她来到申画师跟前。
“姑娘饿了么?”
申画师摇头,回道:“刚刚小七给我拿了个馒头。饿倒不饿,倒是有些渴了。”
年末时,大哥劝她不要再布施,多留些银两在身边。
她却说:阿娘若在,会支持我的。我们可能只是付出一点点,但对那些穷苦的百姓来讲这是久旱逢甘露,或许就差那一口,只差一口便能活下去了。我们给的不是那一碗粥,不是那点银两,而是活下去的勇气和机会。
申家大哥闻言,只是摇头,叹了一口气。
妹妹的性子像娘亲。
娘亲是少见既温柔又坚强的奇女子。她总笑着面对一切,便是重疾缠身,仍笑着对一双儿女说:没事的,没事!娘不疼,不疼!
离世前,她说服父亲让他学习玉雕,又为喜爱丹青的妹妹植了一池荷花。
阿娘总说:人生在世诸多痛苦。我们便是什么都不做已痛苦不堪,有机会的时候总得做些自己欢喜的事情,讨自己欢心呀!
阿娘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讨自己欢心。
她布施,阿爹说浪费钱财。阿娘却说:我这是讨自己欢心。你不是一直想讨我欢心么?自此阿爹二话不说,钱袋大开。
阿娘能遇到阿爹这般纵宠自己的男子,可妹妹却所遇非人。
这是申氏父子一生最愧恨之事。
因此,他希望下次她能碰到那个宠爱她的男子,只是不知适合妹妹的良人何时出现。
檀香一听,忙说:“我去给姑娘买碗甜汤。”
申画师吩咐:“一碗可是不够的哦!瞧我们这还有很多人,多买几碗吧!”
她应声点头,绕进附近一条小巷。
檀香刚踏入巷口,却发现有三人围着一名少年,根本就是恃强凌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