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心似乎舒展了一点。
叶悠扯过被子帮他盖好,把手指放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帮他捋着,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陆青衿睁开眼睛,偏头去看叶悠。
叶悠原本靠着床头坐着,现在已经趴在陆青衿的枕头边,闭着眼睛,手还搭在陆青衿前额上,身上穿着酒会那身裙子,没来得及换。
她刚刚那么凶悍地咬了人一口,现在却又在色狼面前丝毫没有防备地睡着了。
陆青衿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挪开,下了床。
一手绕过她的腋下,另一只胳膊兜住膝弯,陆青衿尽量轻柔和缓地让她靠在胸膛上,把她抱起来,走到里间,放在她自己的床上。
裙子是宽松款,穿着睡觉应该不会太不舒服,陆青衿帮她脱掉鞋,盖好被子,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心地吻了吻她的唇,才走到门口。
门边角落里扔着顶门器。
一起住了这些天,叶悠发现陆青衿晚上真的不会进来骚扰她,顶门器开始放在墙角里落灰。
陆青衿扫了一眼顶门器,认真地帮她关好门。
酒会后必然有答谢,没想到第一个接到的邀请,竟然是柴家的。柴家最近手里有一个地产项目,和陆氏旗下的子公司有合作,趁机贴上来。本来也请了陆爸,陆爸当然是不会去。
也不好完全不理,应酬的任务就落在了陆青衿身上。
陆青衿把请柬给叶悠看,叶悠把目光从手机上的纸片人身上挪开,瞟了一眼,挑挑眉毛。
陆青衿一眼就看出她不想去:“我们只留二十分钟而已。”
叶悠懂了,晚来早走,露个小脸。
柴家的宴会开在自己家里,是郊外一个占地不小的新建别墅,巴洛克式的雕花大门和白色廊柱对着的,是院子里小桥流水的古典中式园林,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陆青衿从不在外面吃东西,只说有事,带着叶悠足足晚了一个小时才到,想避开他们的晚宴。
结果他们居然执着地等着。
来的人不算多,看到陆青衿和叶悠进门,人人都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吃饭了。
柴父早就离婚了,养了一堆情妇,玩得高兴,并不想再娶,今晚柴从芮就代替了宴客的女主人的位置。
长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满瓷器刀叉和闪亮的水晶杯,点缀着鲜花。
立刻有女客惊叹:“真漂亮,这一定是芮芮的品味。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娶到芮芮做当家主母。”
柴从芮瞄一眼陆青衿,含羞笑道:“什么品味,这种布置,都是做女主人的常识而已。”
居然是西式的拆夫妻式坐法。叶悠被安排在柴父旁边,陆青衿的位置邻着柴从芮。
叶悠坦然入座,陆青衿冷冷地看了一眼,完全不理他们那套。他人高马大,挡在柴父前面,直接在柴父的位置坐下。
他想做什么,没人敢管,大家只好哈哈一笑,假装无事发生。
叶悠心知肚明。他对叶悠吃西餐不放心,自己要在旁边盯着。
陆青衿每样东西都象征性地碰碰,并不真的吃,一边注意叶悠,只觉得她端庄典雅地坐在那里,居然一点马脚都没有。
女儿坚持这种男女间隔的坐法,柴父也挺痛苦,他好像有话要跟陆青衿说,一会儿就忍不住绕过中间隔着的人,探身过来低声说话。又觉得实在不方便,忽然请求陆青衿跟自己去一次书房。
陆青衿见叶悠优游自若,什么事也没有,放心地走了。
他走了,叶悠对吃的没什么兴趣,自己研究碟子上的花纹,席间聊的东西极度无聊,来来去去,无非都是各种炫耀和是非。叶悠简直恨不得直接掏出手机来打游戏。
来的客人都跟柴家兄妹很熟,大概就是柴从芮口中那个所谓的“圈子”。
有人问:“芮芮,你哥说你最近在学长笛?”
柴从芮笑一笑:“别提了,乱学的。上次去伦敦,听了一场音乐会,觉得特别美,才想学学。”转向叶悠,“陆太太玩乐器么?”
柴从芮今天是铁了心想用自己衬托出叶悠作为陆太太的不合格。
叶悠很想回答她:乐器?玩啊,我会用树叶当笛子吹,能吹整首小星星呢,那动静和你的长笛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不行。
为了陆青衿的面子,叶悠幽幽答:“稍微会一点。”
柴从芮穷追不舍:“会什么?”
叶悠歪头想了想:“钢琴,大提琴?”
说的都是人人知道的大众乐器。柴从芮呵了一声,明显是不信。
“今年芮芮还是去巴黎过圣诞?”
“是,以前在英国读书时,常去巴黎,就当自己家一样。”看一眼叶悠百无聊赖的神情,又继续进攻叶悠:“陆太太以前是在哪里读书的?”
叶悠勾勾嘴角,没答。
柴从芮见她不说话,撇撇嘴:“我听说陆太太以前毕业的学校,可是挺有意思的呢。在座的各位肯定都没听说过。陆太太不跟大家讲讲?”
叶悠心想:什么意思?她居然有空派人去大雁山调查过了?她是有多无聊?叶悠再是冲喜的,也披着陆太太的皮,这样当众不给陆太太面子,就是驳陆家的面子,这是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吗?
席间一片静默,人人都看着叶悠。
柴从芮又继续:“我听说陆太太的学校,连教学楼都是慈善组织……”
陆青衿和柴父这时忽然进来,大概是聊完了。
陆青衿明显是听到柴从芮说的话了,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柴从芮看见陆青衿和爸爸回来了,立刻转了话题:“说起慈善,这次圣诞打算在巴黎参加一个慈善酒会,然后多呆一段时间,特意请了一位法国人当法语老师,想学点法语,不至于像哑巴。”
柴从鑫笑道:“法语老师都夸芮芮有天赋,学得很快。”
立刻有人捧哏:“芮芮说两句,给咱们开开眼。”
柴从芮看一眼陆青衿,娇俏道:“青衿,听说你法语好,帮我正正音。”然后用法语说,“我刚刚开始学法语,说得不太好。今晚多谢大家来我家吃晚餐,我和哥哥、爸爸都很高兴,祝大家用餐愉快。”
叶悠低头看一眼面前的牛排。
柴家的厨子比陆宅的差得太远,大概是煎的时候乱动过,牛排的焦面一塌糊涂,汁水四溢,应该是用橄榄油煎的,厨师不懂,以为越贵越好,用了特级初榨,肉里明显的油烟味。
一块乱七八糟的牛排却装腔作势地摆在描金盘子里。
叶悠连盒饭和路边摊都吃得兴高采烈,现在却突然不想委屈自己。
陆青衿还没开口,叶悠漠然地放下叉子,用法语说,“柴小姐是应该正正音。你的法语老师是魁北克来的吧?这种口音当心去巴黎玩人家听不懂。换一个老师吧。”
这几句话柴从芮听得半懂不懂,茫然地看着叶悠。
满桌只有陆青衿一个人盯着叶悠不动。
叶悠站起来,继续用法语说,“我出去透透气。”离席走了。
陆青衿不动声色地也站起来,“她说得没错,你的法语带着魁北克口音——不过我觉得中式口音更重,想要去巴黎玩,还是换个老师的好。还有,柴小姐,我不认识你,我很不喜欢陌生人直接叫我名字。”
叶悠刚刚的话没人听得懂,陆青衿的这几句补刀却是用中文说的。
一桌人都陷入尴尬的静默,柴从芮的脸瞬间涨红成火腿。
陆青衿不再理她,去追叶悠。
追到庭院里,就看到叶悠一个人坐在一株桂树下的长椅上。对着天上一轮圆月。她今天穿了件通身柔软刺绣的牙白色曳地礼服,袖子极长,一直包到半个手掌,配爷爷送的珍珠项链和耳环,衬得一双眼睛明亮无比。
陆青衿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叶悠没有转头,忽然说:“紫霭观外有一条河,夏天有好多鱼,每条都只有一寸来长,游得快,不太好捉。小时候我经常用石头垒成水坝抓鱼,捞回家养在玻璃罐子里。观后还有一座山,背阴那面会长野生的蕨菜,一晚上就冒出来,叶子都卷成一个一个的小绒球,不能等它展开,展开就老了,所以一定要在早晨天刚亮的时候……
叶悠的话戛然而止,陆青衿倾身过来,嘴唇轻柔地覆在她的唇瓣上,只贴了一秒钟,就离开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问:“天刚亮的时候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