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扭曲了一瞬。
冲入虎穴的狼王,吼啸震慑百兽,明诚漫不在意,虎穴?没有一只真正的老虎,尖牙利齿的,威严的,矫健又沉重的老虎。
掀翻桌子用来分割战场,揪着帽衫绕脖子一圈,塞谁一嘴锅巴,合理利用道具和地形。借着吧台几个起落,不恋战,盯准了一米九和小竹竿,逮到人迅速往外撤。目标明确,理性冷静。
打手追出来,明教官卡住对方手腕,咔吧一声脆响,抻着脱臼的胳膊甩到一旁,迎面一拳揍歪第二个人的鼻梁,凶狠的实力碾压。
大雨滂沱。
第二课身体力行。
李熏然看得目瞪口呆,染了血的刀锋开了刃,内里压抑着摧枯拉朽的暴戾,端倪令人心惊,和惯常清冷的君子端方天壤之别。
这样的利刃,普天之下哪有人包得住他。
05
又是大雨,狸花猫不喜欢大雨,明教官也不喜欢大雨。
大雨冲刷掉粉饰的太平,让疮痍的世界露出真实面貌,水将睫毛打湿,遮挡视线。
警察终于赶到。
明诚面沉如水,把大半个班男生全部带回操场,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教训一米九和小竹竿。
一米九在雨中怒吼:“那怎么办!眼睁睁看人家下药吗!”
“先报警。”
“警察又赶不急!”
“试探酒吧管理者是不是知情,不是就求助。或者过去搭话拖延时间,再次也能等到他们带人出去时动手,不把自己置身包围圈里。”
一米九红着眼睛:“能等吗!那东西能让喝吗!迷药?春药?万一是毒品——”
“毒品!”明诚拔高音量,“如果对付一个女孩子已经要用喝一口都会出大事的东西,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危险性多大?迷奸,谋杀?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女孩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断掉后路。救人有无数种方法,选择最莽勇的一种只能害人害己!”
小竹竿在旁边发着抖:“别说了,别说了……他爸爸当年因为毒贩子送的命,他见不了这个。”
男生们立在雨中,拢成一队。
明诚不为所动,额前刘海湿漉漉地打绺:“是理由吗?”
一片静默。
他又吼:“是理由吗!莽勇有用吗!”
一米九再也忍不住,一拳挥过来,明诚躲开,他再冲,明诚迎上去。
明教官的左肩伤是公开的秘密,他的左手不能用枪,高强度格斗陪练下时常需要缓一缓,阴雨天,比天气预报还准时,密密麻麻难捱的疼。
浇着滂沱大雨,才刚又在酒吧不留余地动了手。
一米九气急攻心,照着明诚的左侧身发难,冲上去,被揍倒,再冲上去。来回几次,明教官的指尖清晰可见地发着抖。
季白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拽住人:“你懂点事吧!”
明诚不在乎,让他来。
背过左手,右手漂亮的起式,来几次,原样揍回去几次。
“鲁莽的暴力有用吗?”明诚眯着眼睛,眨掉雨水,“学会发现弱点,很好,可惜事实证明,攻击弱点也无法让你打败我。暴力有用吗?我的暴力毫无争议凌驾你,就像总有一天你们要面对实力碾压己方的任务目标。痛恨毒品不是见不得、听不得,不是满腔无用的热血。刑侦专业,出去直面穷凶恶极的罪犯。到那个时候,还见不得、听不得,冲动地上去拖累队友吗?”
一米九跌坐在雨水里,嚎啕大哭。
06
明教官缓慢地往宿舍楼走,身后跟着小尾巴,一个小炸毛,一个小卷毛。
他双手插着兜,磨着小尾巴的耐心。大雨里散步了三百米还是跟,只好无奈地回过头:“季白,你一个做组长的还不回去盯着点。去照顾照顾那两个孩子情绪。”
撵走了小炸毛,还有一个小卷毛。
李熏然眼巴巴望着他,索性跑过来:“我陪教官回宿舍!”
大有被拒绝也跟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也很难拒绝一双圆眼睛。
明诚叹口气,由着他陪在一旁。
毒品,明家……
新市轰动一时的大案,明氏集团董事长明镜遇害……
明副市长被降职外调到恨不得十八线远的镇子。
涉黑涉毒,打击报复,上下勾结的陷害,掩藏在闲言碎语间的政治秘辛揭开黑暗帝国一角脉络。
懦夫,也只能像个懦夫。
在说谁。
左肩伤……是不是还有些别的地方,他不知道。蛰伏的野兽于黑暗中伺机待发,舔舐伤口。
风雨如晦,明教官清凌凌地走,雨水顺着他漂亮的眼睛滑落。
李熏然忽然感到安慰。
下大雨,明教官可以哭。
07
狸花猫享受独家一份小鱼干,忽然警醒,立起上半身龇牙咧嘴。明诚见它这副模样,跟着往外看,果然季白来了。
小炸毛和小卷毛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清脆地喊:“教官好!”季白不忘冲猫做鬼脸。
李熏然嗅着香味一路寻到厨房:“红烧肉!桂花糕!多宝——”
明诚塞给他一只糕,往外撵人:“别念叨了,自觉去洗手,季白不要欺负小狸花。”
洗完了手,两个小的收拾桌子,端菜,盛饭。明诚从书架里拿了一瓶酒出来。
光酒标一打眼已经价值不菲。
两个小的讷讷地:“明教官……”
明诚很温和:“毕业照什么时候照?”
“下周二。”
“嗯,正好照完给你们开个结训总结,免得人全跑没了。”
李熏然耷拉着嘴角:“这算践行饭吗……”
“算庆祝你俩有地方要。”明诚开酒,“践什么行,你们两个给我乖乖从基层做起,不混到队长级别不要讲是我带的。”
“教官呢?带下一届学生吗?”
明诚垂着眼眸,视线落在荡漾的杯中酒上:“不一定,可能带,也可能……不留在这吧。”
他们强大的依靠,奋进的标杆,自然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明教官不常流露私人感情,超然的垂目盘坐的神。此刻言辞中夹杂着几分迷茫和期待,令他生动了一瞬。
这生动转瞬即逝,抬头又重回温润如玉,明诚笑道:“还有,毕业了,也不必叫教官了,虚长你们几岁,叫阿诚哥吧。”
这个认可太振奋,小炸毛和小卷毛顿时忘掉了那几毛钱离愁别绪,洪亮地异口同声:“阿诚哥!!!”
08
忘了怎么熟悉起来的,这一届学生低头不见抬头见,每一个名字都被拓印到了心底。
畏他,敬他,也亲近他。
可能是刚接手时雷厉风行的立威,可能是那场大雨。
也可能……只是不动声色间的一个鼓励,永远挺直的脊背,掷地有声的只言片语。
酒吧的风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警察查抄了迷药和摇头丸,批了暂停营业,逮捕了打架下药的犯人。明诚到底还是跟上边打了招呼,没给学生落处分。
下一次格斗课,明诚照常提前十五分钟到训练场,一整个班的男生却都站齐了。
一群臣服的狼。
至于他,狼王。不,野狼头子,依然凶。
一米九站在最前面,嗷一嗓子:“明教官!我想通了!我知道错了!”
个头摆在那,嗓门这么大,总是有冲击力的,明诚啼笑皆非,将将板着脸:“错哪了?”
“不应该一腔热血没脑子!”
“还有呢?”
“暴力解决不了事情,要学会变通!”
“嗯,继续。”
一米九忐忐忑忑:“……不应该惹教官生气,故意针对教官的旧伤。”
“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哪到哪。”明诚审视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指指脚下,“这里,是哪?”
一米九不得要领:“……学校。”
“什么学校。”
“中国……公安大学。”
“公安大学。”明诚重复,“现在你们都是学生,激进犯错无可厚非。可将来,你们是人民公仆,是执法者,是国家暴力机器。唯独不是正义的制裁者。一个警察,最重要的一课不是擒拿技术有多高超、理论知识有多扎实。而是永远记住你的职责,站在职业的视角看待问题。不管于情理有多艰难,不管执行中有多复杂。如果跳出制度的框架肆意贯彻所谓的正义,那你们和犯罪者别无二致,甚至危害更大。”
坚定,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