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困坐下,自拿那茶注,斟满一杯,吹拂茶面白气,双眸深若幽潭,而那潭水之上所映之事正是昔日过往,而如今,便是按着那曾经幕幕,娓娓道来。
“这还得从我与她相识那一年开始说起。还记得,我与她相见是元将军之子出世那几日,那一年,是一场大雪。”
“不过我还是得说些遇见她之前的事,将此事铺开。”
“母亲是将军府一名下人,家母不慎失身,才有了我,在他人家中做奴隶失身乃是一大忌讳,原本是要赶我与母亲赶出家门的,奈何我生父与将军府中有些许旧情,便未赶我与母亲离开家门,而我与母亲在那将军府内也得以苟活。”
“也因我年幼体衰且多病,长期连累母亲,将军府屡次想将我逐出,都是我母亲将我死死保住。”
“我年幼,无能做之事,而恰逢那一年,将军之子出世,我便是做了他的书童,照顾他的衣食住行等。”
“元将军老来得子,定然高兴,便请了诸多的名人、官宦、贵族,前往他家中做客。即便是朝中,有所动乱,林将军都还是前去了的。”
“那一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而我亦彻夜未睡,因需照顾新出生的孩子。”
“我三岁,便学会了很多东西,能以自立,能以家务,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此类家奴之子,在三岁便是要耳熟能详。”
“各官宦、名人,带来的家中弟子居多,吵闹着探望新生之子。”
“而我与她,便是因此相认识。”元困含羞一笑,似重回当时。
无垠面目无色,继望之。
“诸多弟子,见我为奴隶,便是戏弄于我,殴打侮辱于我,我对此,也奈何不得,只得忍气吞声。”
“而那二三十孩童之中,却有一柔弱女童走出,护住了那奴隶之子,而她,便是林将军之女,林戚沐。”
“我记得当时她说,‘你们谁都不可以欺负他,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呵?你说我当时,身为一男子是不是显得特别软弱,竟然需要一个女子来保护?”元困抿茶一口,无垠未作答,静聆之。
“那时她还说,‘他以后都由我来保护,你们都不许欺负他!’说罢,还张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有些名贵子弟不满她,便是出声指责,我至今还记得他们那尖酸刻薄的言语,是那样的狠毒,那样的疯狂,‘这种奴隶的儿子,你都要保护,你还真是下贱,自降身价。呸!你不配与我们玩耍,若是你再阻拦,我们连你一起打。’说完,似乎还有要欺负她的倾向。”
“你说,若是你生下来,除了自己的母亲爱你、护你。生父唾弃,备受外人欺辱、打压,经历同龄人所不能经历之痛苦,且是女奴乱行所得之子,又怎会得到他人正视!”
“而就在那一刻,面前出现的女子,说出那简单的几句话,他便是傻傻地将她视作了与母亲一样的人。”
“母亲对我好,是因为她是我母亲,而外人与我无关,若于我好,便需懂得感恩,而他人对你不好或冷淡,也切记无须怨恨。此乃母亲教导于我的东西,我自小便牢记在心。”
“而当他们说要连着她一起打的时候,我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与他们撕扯在一起。”
说罢,又抿茶一口,他似眼中有泪,却从不后悔。
无垠不禁问道:“然后呢?”
“其实你也懂得,贵族子弟,哪一个不偏袒?哪一个又不满腹心机?哪会有人替我辩解,而我也无非是一奴隶之子罢了。”目中泪,滴入茶杯。
“而那无数人中,就唯独那小女童,为他辩争到跪地求她父亲!”元困面色有些发青。
“至此之后,那奴隶之子,便是对她念念不忘,任凭时间也抹不去她那瘦小却倔强的身形。”
“那日之后,我便被藤条抽到浑身肿胀,半月都无法下地。每逢冬至,我都会感觉到皮肤刺痛,有些火辣感,令我彻夜难眠。”
“而那奴隶之子,殊不知,那女童至那次之后,也对那奴隶之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她也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心中有所牵挂。当时年幼,谁又知是何?”
“女孩想见那男孩,她亦知晓,若是告知实情于父亲,终不会有应答,并且会永远失去见他的机会,于是她便撒了谎,说是想见那将军之子,其父奈于幼女缠身,便是允诺她常去探望那将军之子,并且与元将军提前告知了。”
“可那将军之女脑子里,皆不是见将军之子的欢喜,而是见那守护在旁的奴隶之子。”元困面露幸福之意,那般浓烈。
“而那奴隶之子,也不知此人是为了见他,可当他知晓,她要来的时候,还是一夜未睡。你说我当初是不是特别傻?”元困拿起茶注,茶杯瞬息斟满。
无垠茶水未动,面色沉静如水,轻声应答:“傻!”
“嗯,我也觉得,他真傻,可后面他就不傻了,初始女子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有些避讳。可逐渐,他便发现有些不对,似乎她想找的不是将军之子,而是他,可他是奴隶之子,唯有躲避,可那时年幼,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他那一副没日没夜的失眠模样呢。她要来的每一日晚上,他无法入眠,皆是兴奋所引起。”
“他们二人相聚,聊天时,都是等大人离去后,方才不管礼节,一起欢笑,一起玩乐。”
“而当时,对于他而言,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母亲安慰他的日日夜夜,过得那般幸福快乐,与她所做最为快乐之事,便是在那不过几平米之内的庭院里,嬉戏打闹。”
“我记得,似乎是七岁,她来将军府玩耍时,带了一样怪异的东西,听大人们讲那是古筝,我当时还不懂什么是古筝,便是对其充满了好奇,并且告知她,他想要她摆弄一下那怪异的东西。”
“她说,原本她对那东西不感兴趣,不过当他说要她演奏给他看的时候,便是内心欢喜,对那不感兴趣的东西,便是充满了兴趣,尤其是在他夸奖她的时候,她笑得就像一颗蜜糖,让人想含在嘴里,又甜又密。”
“之后,她每次来,都会弹奏给他听,而她弹奏给他听后,便是期待地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夸奖,而当他每次夸奖完了之后,她笑得就像是仙女般美丽。那时候,他说,‘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尤其是你的眼睛!’那时候她会说,‘真的吗?我以后一定多笑。’之后,便是笑得更甜了,他便是看呆了,总感觉她的笑容里,有些令他沉迷的东西。”
“还记得,在她七岁半岁时,她告诉我她学会了舞剑,是她父亲教给她的,之后,她便是想要表演给他看,他原本是不愿意她舞剑的,本来剑这种东西异常锋利,他担心割到她,就说,‘剑非常锋利,我怕伤到你。’而她没说话,他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庞,也跟着红了起来,红到了耳根子。”
“你说,这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的一段回忆。”
可他话虽如此,可脸上的笑容,却笑得相当得甜蜜,似回到了那一刻,回到了他们二人红着脸相对的那一刻。
“她说,‘可这是父亲要求我练的,我不能不练。’扭扭捏捏的不成体统,而我更是扭捏的不像话,说,‘若是真要练的话,也可以,不过你不能用真剑,在我这里,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你只能用木棍。’”
“我看着她清澈的双眸,她也看着我,我们两人之间的双眼里,只有互相的倒影,只有对方,他第一次听见他娇羞地应了一声,‘嗯~’之后女子舞剑,男子看得痴呆,而多次忘记剑已经舞完,而她也不生气,看着他专注的模样,笑得像朵牡丹花,娇艳欲滴。”
“至此之后,他便夜不能寐,脑海里全都是她的笑容,全都是她舞剑的姿态,全都是她弹奏古筝时的专注。”
“就是不知道,她想不想他,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也非常想他,不过她到底在想些他什么,就不知道了,哈哈哈~”元困幸福地笑了起来,可不过几息,便是停歇,起身,背对着无垠,看着窗外,面色沉静。
“之后,他们二人便是如此度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而他们相见也是变得越发艰难,因为他们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她,出落得越发水灵,即便是匆匆掠过的下人,都是惊叹,他的母亲,也屡次感叹,她日后必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