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死后,按照英国法律遗产应该给法定继承人。”他声音冷冷亦淡淡的,似在叙述腐烂的陈年过往,“他没有孩子,我不劳而获。”
西西听着听着觉得话题分外沉重,话里话间都是无可触及的沧桑,无话可说只能哦了一声。
他挑挑眉,喊了背上的她一声,古怪问道,“我叫什么?”
“让么。”栗粒有些懵。
“么什么,我全名翻译成中文十几个字,让是最后一个字。”他嘴唇微微翕张,流利清朗的英文脱口而出,栗粒听得云里雾里,瞬间有种倒流回听英语听力的错觉,他见她半天没声,摇摇肩膀,“睡着了?”
西西晕晕地晃晃脑袋,“我听不懂。”
他以极其诱惑的口吻询问她,“英国遗产里有几座古堡,你想去玩么?”
西西听了立马醒觉,警备道,“不去。”
“哦,正好,我也不想回。”他自顾自圆场,“那我们还是去新西兰吧。”
西西灵光一闪,撺掇道,“你不想回英国吗?那是你家。”他若是能老老实实回国,那么以退为进,她离逃走也就不远了。
“当一个地方与你太像的时候,这个地方对你不再有利。”他忽然间心很乱,对她却是栉风沐雨垂垂宽容,看不出一丝脾气。
西西总觉得有什么在蓦然间失落而去,了无痕迹,人生如雨,醰醰有味,在于及时体会,今时哪及昔时。
她不明不白地怔楞时他忽然脚下一滑,西西下意识惊恐地双手搂住他脖子,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低低喘口气,撩在他后颈,他嘴角露出几不可微的笑,痒痒的很受用,于是一路上不停的走路打滑,西西不明所以,怯生生道,“你怎么老是打滑,把我放下,要滑倒了。”
他偏过侧脸,视线邪邪,以一副倚老卖老的口吻教训道,“怎么学的物理?支持力越大,摩擦力才越大。”
西西听了就好像被教导主任训斥一样,不满地小声嘀咕,他一笑而过,路途迢迢越陌渡阡,一路像是驶过四季,她以前总是这样看着季节忽忽而过,而春而夏而秋而冬,始终不觉得什么,如今却是分明得惋惜且尽然。
他背着她在路边拦车,一手舞着钞票,不多时一辆车便停下,西西见了心里更是愤恨,却对如今见钱眼开物欲横流的世道无可奈何,她自己也是时代下的茫茫一员,飘渺如沧海一粟,只能顺从游走,随波逐流。到头来,受制的被剔除的还是自己。
她一路始终保持缄默,他一直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在外人看来,他们俨然是一对美满恩爱的情侣,短短的时辰内,窗外的雾气缭绕的景致,亘古的荒野变黄变蓝再变成阴,晦暗得心情低落,最后到达酒店,甫一推开车门,西风吹发,挟带雨意。
他扶着她回到顶楼,见她有气无力地摸了摸她脑袋,“还好没发烧。”
西西将他手移开,他皱皱眉,见她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低低道,“先换衣服。”
西西嗯了一声,“我去洗澡。”
说罢去了浴室,浑身发软泡在浴缸里,意绪虚浮不定,晕乎乎擦身上时一看脚肿的更厉害了,磨出几个泡来,她疼得不敢走路,换好衣服后踩着拖鞋悄悄走到床边,又累又乏,投床如弃墓穴旋即昏沉要睡,他在餐桌边喊她,“吃饭。”西西蒙着头,不肯答话,他走过来,见她身子缩成一团,撩开一角,低低碎语,“不舒服?”
西西咬咬唇,“你有止疼的药膏吗?”
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脚疼?”
她不得已点点头,他去柜子里的小药箱翻找,不一会儿拿了个消肿的药膏过来,被子一卷,沉声道,“我看看。”
西西把腿往后缩,“我自己抹就行。”
他不依,两人僵持,栗粒没法,斜过腿一侧,抿了抿嘴,“这个地方起了几个泡。”
他看了眉头皱起,抬眼间神色冷漠而犀利,冷声道,“让你跑那么久。”
“那你非要把我关起来!”西西一听他这堂而皇之的话就恼火,如果不是他,她哪里来的这么多苦受。
他听了冷笑一声,呷起眼来神情莫测地瞪她,“那你跑了这么久,有过一次成功么?不都是找罪自受?”
“我要是有一次成功我还会在这里么!”西西很是暴躁,一动怒就容易失去理智,说话也没了逻辑。
他被气乐,很是认可地点着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西西回想自己说的话,懊恼地扶着头,心里怪自己怎么说话不带脑子,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傻子一样没有分别,闷闷地索性不再开口,他给她抹上药,疼得她不停吸冷气,却为了面子不肯喊痛,咬着牙只是直哆嗦,他让她先晾一会,自己陪同坐在床上,偌大的落地窗前蔚蓝的天空遥远无迹,忽然间西西的眸子亮了亮,惊喜呐喊,“我的花盆。”
他听言看了眼窗前的小花盆,里面冒出了尖尖的绿芽,见她光着脚就要奔过去,急忙按住她肩膀,西西急的皱眉,“我去看我的花。”
☆、花花发
“你别动,我给你拿过来。”他去窗边把搪瓷小花盆拿过来,西西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静静端详着新萌发的葳蕤嫩叶,际雨而芽一片生机,他贪恋地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忽然间挑挑眉,纳罕道,“哪有花?不全是叶么。”
“你懂什么,它会开花的。”西西像护孩子一样把花盆搂着,对他的质问很是不满。
他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西西看着嫩嫩的小叶子嘀咕问他,“这个是什么花?”
“你猜啊。”他无所谓道,偏偏要捉弄她。
西西白了他一眼,他一笑而过,“花的名字叫什么重要么,还不如你给它起名字。”
“那就叫小绿,等它开花了就叫小花。”西西思索道。
他扑哧一声要笑出来,她不解又恼怒地瞪他,他只是摆手,叹口气,“你这名字取得真是妙。”
西西闷哼一声,他见她药干的差不多了,拉拉她小指,牵动心神,“去吃午饭。”
西西早已饥肠辘辘,眼下终于能吃点热饭,她用勺子搅动着热汤,呼呼小口吹着气,细细品味着昙花一现的温存,他看得情不自禁痴痴迷迷,刀叉一时忘了动弹,西西喊了声吃饱了,又要动身离开,他美梦破碎,叫住她,沉声而严肃道,“再吃点。”
“我饱了。”西西见他神色诡异,总觉得很不自在。
“真饱了?”他方才总是在看她,却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他记得她的眼睛,记得她的嘴唇,记得她低头啜饮的每一个微小动作,却不记得她究竟吃了多少,饮了多少。
西西觉得他很古怪,心里打鼓,下意识想躲得远远的,不等他回话就匆匆离开了餐桌,他眼神随之眷恋地黏在她身上,见她跑到窗台聚精会神地看花盆,心里酸味翻涌,朝夕相处这么多时日,竟然还不如几根绿草。
西西俯瞰着街上,繁华人世之广袤,她却冷冷清清简素地失了知觉,一个人太过渺茫无助,却又散漫地百无聊赖,豪华的房间是一个有形的牢笼,将她身心禁锢,对付他这样一个世故渐深又和光同尘的一个人,她以为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明白是心亦不足。
知得愈多,爱得愈多,爱得愈多,知的愈多,知与爱成正比,她显然不爱他,只会无尽地恨他。
天空让临宁静的夜,西西起身动了动,伸了下懒腰,他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站着,他低头咫尺间俯视着她的侧颜,淡淡道,“瘦了。”
西西依旧望着窗外,否决道,“没有。”
他伸手飞速揩一下她的脸,趁西西反击前收手,杀伐决断,“我说瘦了,就是瘦了。”
西西脸色生出几分愠怒,薄薄唇瓣抿成一条线,拧着眉头瞪他,他又欸了一声,“这个表情不适合你。”
“我怎样管你什么事。”西西恼了,眉心的印记深深刻下,“你把我关起来有什么用,费时费力,我完全就是个累赘,你要跑应该自己一个人跑,不然迟早会活该被抓起来。”
“有道理,”他一言不发地听她讲完,一手托着下巴略有所思,其实利害关系早就分清算明,眼下为了照顾她却不得不装作重新思考一番,演技却是忍不住带笑的拙劣,调侃道,“脑子见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