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可怜的孩子。”
“我越来越相信主了,神父,痛苦是对我的惩罚。”
路易没有看到,在这时候,不远处,莱斯特的右手攥紧了一些。
“是的,我们生来有罪,我们要赎罪。”
“他也这么认为吗?我的弟弟,我的……凡纳……”
“是的,”考姆伦神父说,“平日里他经常来,却很少找我告解,但是找我时,总是非常痛苦。他认为自己是个罪人,想祈求主的宽恕。”
“不……他是那么善良,慷慨,无私。他不是罪人。”
“是的,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他不该……他不该那么做……”
“我想,主会原谅他的。”
“我多么希望如你所言……神父。愿主宽恕他。”
路易陷入了哀伤的哽咽中,考姆伦神父好心地拍拍他的肩。
站在教堂大门前的莱斯特有点忧虑地望着路易,但是,在考姆伦神父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前,他就已经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开了。
所以,最终落在考姆伦神父眼里的,是那个金发男人正在观察教堂外墙上的砖头纹路。
他把眼光收回来,重新望向眼前伤心的年轻人。
“您能多跟我说一些他以前的事吗?”沉默了一会,路易请求道。
“当然。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家族都有信仰,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狂热......虔诚,当时我并不在约克市。他是否跟您说过?”
“没有......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这样了,我还以为他一直都如此虔诚呢。”
“哦。”
“也许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他有罪,应该向主请求宽恕,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及时醒悟......我很高兴他能及时认识到这一点。”
“我不明白,他才十四岁,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意识。我们曾经一起做义工、捐款,谁都会说他是个好孩子。”
“我不知道,年轻人......也许有时候,那么突然的一瞬间,主给了我们启示。这是好的。”
“他每天都来对吗?”
“是的,几乎每天,除非天气特别差,打雷,下大暴雨之类的,有时候大暴雨他也来,浑身湿透。”
“可他不住在这一带。”
“他没有告诉过我他住在哪里,这问题太私人了。”
“是的,我明白。”
“你们的住所离这里很远吗?”
“一点儿也不近,神父,他每天过来可谓大费周章。”
“也许是主的旨意。所以他如此虔诚,不辞辛苦。”
“或许吧。”路易说,“您知道我姓普都拉。”
“是的,年轻人,在他离开我们之后......我知道你非常富有。”
“他跟您说过他的家族吗?我,还有我们的父母,或者抚养我们的女管家?”
“他只说过他有一个哥哥。”
“他说过我什么?”
“他提到你的都是夸赞,说你俊美,无私,慷慨,是个完美的人。”
路易叹了口气,把身子靠在长椅上。
“您一直不知道他是个普都拉?”
“是的,我说过,在他离开我们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上流社会的孩子。他从未透露过自己是大名鼎鼎的普都拉家族的一员。”
“其实他对这些并不在意。”
“是的。”
“您知道吗?”
“嗯?”
“我曾经建议,在家附近给他建个教堂,如果他想做弥撒,不需要到这儿来,但是他拒绝了。”
“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大发雷霆。”
“噢!这个......”考姆伦神父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这个事情困扰了我很久,神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舍近求远。”
“没人知道,我们永远都无法彻底理解其他人,只有主可以。”
“......或许,是因为那个......还记得吗?”
“嗯......”
“那摧毁他的魔鬼。”
“......药物。”神父顿了一下,用了个比较不那么直白的说法。
“不,我不想回避了,神父,”路易说,“那不是普通药物,那是毒。是海洛因。”
考姆伦神父沉默了。路易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这个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似的,有点哽咽起来。路易看到,在考姆伦神父那苍老干枯的脖子上,喉结不断地滚动,这意味着他在吞咽口水以求平静。
“......对,”半晌,这位年迈的神父才开口道,“那是海洛因。”
终于在神父面前直面这个事实后,路易沉闷地吐出一口气。
考姆伦神父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沉默起来。
良久,没有人说话。
当一阵微风吹过,把路易披散的黑色长发吹得微微飞舞时,他才打破了这阵沉默
“您还记得您跟我描述过的那个人吗?”
“你是说——”
“您说看到和凡纳在这附近攀谈的男人。”路易提醒道。
“......啊,”考姆伦神父努力地回想着,“你说那个穿着奇怪的男人?”
“对。”
“我记得当时我跟你说过,这个人......我偶尔才看到,一点儿也没在意,实在记不清他的模样。”
“您还记得多少?”
“他戴渔夫帽,戴墨镜。”
“其他的呢?”
“比如?”
“身高,体型,之类的。”
“我记不清了,人老了就是这样。”考姆伦神父细细思索了半天,最终沮丧地回答,“他个子比凡纳略高一点儿......当然了,因为他是成年男人,体型也是普通成年人的体型,其他的我实在记不清了,他是半侧着脸对着我的。我大概只见到过两三次。......实在抱歉,我帮不上忙。”
“没事的,”路易沉稳地安慰他,“您已经尽力了。谢谢您。”
在路易起身准备向考姆伦神父告辞的时候,这位好心的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他:“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年轻人,事情应该朝前看。”
“您说得对,事情应该朝前看。”路易点点头,站起来。
考姆伦神父也站起来,他们的视线一起投向绕着教堂转了一圈刚刚回来的莱斯特。
“恕我冒犯,实际上,那位先生是你的男朋友吗?”考姆伦神父似乎按捺不住好奇心似的,转头望着路易问道。
“......”路易望着不远处那个朝他走来的金发男人,眼神柔和,“是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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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疯女人
上午十一点,距离圣伯纳教堂一条街外的某个拐角,一辆不起眼的福特车内。
路易自从上车之后一直很沉默,他的食指关节抵住嘴唇,眼睛垂下来。这意味着他在思考。莱斯特没有开车。
“谈得怎么样?”这种沉默维持了老半天,金发男人还是决定率先打破沉默。
隔壁座位的那个人朝他看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
莱斯特盯着那支录音笔。
“我觉得不对劲,”路易迎向莱斯特的眼睛,晃晃录音笔,“似乎很正常,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
“是的,直觉。”
“把它收起来,”莱斯特启动了汽车,“我们回去再说。”
……
在播放到“事情应该朝前看”的时候,路易又一次按下了停止键。这让莱斯特不得不怀疑起后面还有那么一小段到底是什么内容,电脑上明明显示了声纹轨迹。
“你怎么看?”路易没注意到莱斯特眼里的疑惑。
莱斯特回过神来:“先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我觉得古怪。”
“哪里古怪?”
“我试着分析一下。”
“好。”
“听起来,他的话似乎没有问题,尤其是一些客观事实。比如他在凡纳死之前并不知道他是普都拉家族的一员,或者凡纳几乎每天都过去,无论刮风下雨。”
“嗯。”
“但是你注意到吗?他不停地告诉我,凡纳有罪,每个人都有罪,凡纳认为自己是罪人。但是当我说凡纳善良,慷慨,无私,不是罪人的时候,他又明确认可了。这种前后矛盾,让我怀疑他真的那么笃信世人皆罪吗?他的立场到底是什么?还有,凡纳到底认为自己有什么罪?他强调凡纳很少找他告解,如果凡纳认为自己是罪人,不是更应该向神父告解请求宽恕吗?退一步说,即使再少,难道找他告解时只字不提吗?可他什么也没有说。我打赌即使我问了,他也会想办法绕开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