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桥(52)

这天晚上八桥镇总共捉了四个贼,都是心存侥幸,想要捞一笔再跑路的。罗家这个贼还只是被锥子扎了一把,挨了一脚,然后在树上绑了一晚,最惨的那个被锄头挖断了脚踝,主人家嫌弃流血晦气,没绑在院子里,绑到院子外头,半夜里招了野狗,两条腿被啃得不成样子,第二天早上,这家主人只好找了扁担和麻绳来,捆起这倒霉贼抬到团防去。

看了这个被狗咬的家伙的惨样,罗家捉住的那个小贼,被顾岳押送去团防的时候,老实得几乎不会走路了。

何表叔还得去换一次药,正好同路。到了何家药店门口,何表叔自己进去,顾岳则押着那小贼继续往前走。

团防收了四个贼,拿木枷枷了锁在山坡下的老樟树下,算是给四里八乡的流匪毛贼的警示,也让大家看看团防还是干了正事的。

顾岳交了人之后转身到何家药店,何表叔还没开始换药,他前头有另外两个人等着。今天早上坐堂的还是何医生,昨天那三个枪伤的土匪挪到了后院,不过照旧绑在竹椅上□□,前堂看病的几个人,听着这□□声,都份外安静。

何表叔感觉好不容易才轮到自己。拆了布带清洗了药渣之后,何医生说已经好了,不需要再换药了,何表叔真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满脸带笑地数了五个铜子放在柜台上。

他们还没离开药店,莫师爷陪着蔡局长来看病了。

蔡局长昨晚半夜里腰背上发了一点疹子,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哪知道到得早上,这红疹越发越多,越发越痛,眼看着不对,赶紧来山坡下的何家药店看病,莫师爷想得周到,还提前派人去看了店里是谁坐堂,一看是何医生,提前派出来的人又赶快去请老何郎中了。蔡局长到店里的时候,老何郎中也正好从他家里被请过来,何郎中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了。

顾岳退到一边,与蔡辛会站在一处,低声问他蔡局长是怎么回事,蔡辛会只知道是发疹子痛,其他也说不上来。

老何郎中看了之后,指点着蔡局长腰背上成串的红疹与水疱,念念有词地教两个儿子对着病症背方歌:“缠腰火丹蛇串名,干湿红黄似珠形,肝心脾肺风热湿,缠腰已遍不能生。”然后辩证是干症还是湿症,应采何方剂。何医生听得十分不耐烦,莫师爷合起折扇敲敲柜台道:“老何郎中,蔡局长还得紧着赶回宝庆府去,你就磨磨蹭蹭地别卖弄这个方那个方了吧!”

老何郎中咳了一声:“这个……”

蔡局长向他拱拱手:“老何郎中,蔡某人的舅兄也是师公,我们两家都是信这个的。”

老何郎中这才收起那副摆出来的名医排场,从柜台里头拣出一根手肘长的稻草杆,问明了蔡局长身上疹子发出的次序,按着他所说的次序,将草杆一头按压在最先发出的红疹上,再依次按下去,遇上转折处,便将草杆倒转,换手再按,直至最后一处,停了一停,作了个提起拔出的姿势,随着他这一提一拔,蔡局长不自觉地吐了一口气。

顾岳在旁边看着,隐约觉得,老何郎中这架势,怎么像是从蔡局长身体里抽了一条蛇出来一般。大概因为乡间也把这病叫做蛇缠腰,便做了个捉蛇的架势?

老何郎中将草杆提起后,随手放在一边。

蔡局长穿衣服的时候,老何郎中又道:“这个病,七天之内,忌食肥甘辛辣。”他念了十来样不能吃的,看样子还要继续念下去,莫师爷无奈地道:“老何郎中,你且说说哪些可以吃吧。”

老何郎中便给了几样,无非冬瓜苦瓜丝瓜南瓜之类。

蔡局长苦着脸,一一记下,临走之前,又特意从自己裤袋里掏了一块银元放在柜台上。

蔡局长一行人,走的干脆,连药都没拿。

顾岳疑惑地看看何医生,何医生无可奈何地摊摊手,低声说道:“乡里信这个,所以往往不用药也能治这个缠腰丹。其实乡里人都知道老爷子治漆毒时采的是笔头菜,老爷子连制法也没瞒着人,不知为什么,自己采制的药就是不管用,就连我哥制的药都不灵,还得来求老爷子的药。”说到此处不免悻悻叹息:“乡里总是信这些半巫半医的东西,将西医当成洪水猛兽一般。”

顾岳在自己舅舅家里也见闻过一些类似的奇人异事,虽然解释不通,不过想了想,觉得管用就行,像何医生这样悻悻,倒不必要。更何况,乡间不喜欢看西医用西药,也不只是这个原因吧。

何医生先前就说西药贵,还嘲笑过顾岳,现在他自己倒是忘记了这一点。

第35章 桃之夭夭(八)

八、

何表叔中的漆毒已经好了,顾岳看起来并没有中漆毒,没必要再在罗家住下去。蔡局长要和程副官一道去衡州再转官道回宝庆府,蔡局长只带了六个警察,其中还有蔡辛会这只菜鸟和田老头这个完全不能打的,程副官带了一个班的卫兵,这么点人,要将招安的十九个土匪带回去,多少还是有些不够安全,张斗魁便派了一个班护送,程副官又力邀顾岳同行,蔡辛会更是极力赞同。顾岳也对那伙新招安的土匪怀着警惕,自是应允。

于是一行人包了两艘大船,顺流而下,下午便到了衡州,直至将那十九个人编入营中,也没出半点岔子。顾岳在衡州住了一晚,第二天和张斗魁的人一道坐船回八桥镇时,程副官作主给他送了两百颗子弹,算是弥补一下那天的损失,后来蔡局长剿了郭瞎子的老巢、缴获了郭瞎子藏的老本之后,也派人给顾岳送了一百大洋,算是谢他借枪又出力。

回到八桥镇后,张斗魁专门派人将五条枪和将近六百颗子弹连同顾岳一道送到李家桥去,顺便认个门,铺垫一下将来的交情。

顾岳这一趟出去好几天,中间还掺进了打掉郭瞎子的事,大伯父他们都很担心,不过既然平安回来了,也没多说什么,大伯父带着顾岳直接去了李家村民团团长兼村长李高义的家里,商量枪枝子弹的事情,五条枪外加将顾岳匀出来的五百颗子弹,算是大事了,所以李高义将村里其他几个能作主的一道请了过来,按着往年的旧例,又问了大伯父的意思,最后商定,枪枝子弹作的价分成两份,一份用来抵交今后十年的份子钱,另一份用村里的五亩公地来抵换,并且特意选了与顾岳原本的田毗连的那五亩地,其中有一亩多点的荒地,两亩水田,一个小池塘,还有一小片竹林。

大伯父正要带顾岳到县里办契,正好将这五亩地的红契一道办了。

签了文约,顾岳和村里各一份,作中的请的是杉山铺的村长,在李家桥村里的公帐上记上一笔,又在第二天清早村里人聚在大晒谷场练拳时特意宣告了此事,至于子弹数目,李高义他们倒是没有说个确数,免得让外人摸着底。

村里头一下子多了五条枪还有五百发子弹,大家都很高兴。倒是李高义不无忧虑地道:“前些年咱们要弄到一条枪都费事得很,这两年,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好弄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顾家一位老叔祖拈着胡须点头:“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依我看,得想办法再买些枪才行,还得提醒张斗魁,不能只靠着他的旧部下那么点人,得从乡里也招点兵。”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

顾岳站在旁边,没有吭声,只是难免想到,程旅长也和他说过,形势有点不好,看来得再多招点兵多买点枪炮,才能镇得住衡州这个要通要地。

人人自危,谁也不敢率先放下刀,于是只能将手中的刀磨得更锋利些来对着别人,又或者是选择先下手为强,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顾岳心头很沉重,也很茫然。

李家桥这边砍柴烧炭的事情都已经忙完,大伯父才有空闲带着顾岳去县城办红契。八桥镇离县城有八十里路,而且路途崎岖,又多土匪,反倒是衡州城离县城只有五十里,又有官道相通,因此大家都是坐船到衡州城,然后再跟着来往两地之间的商队去县城。

李家桥历年都要运不少木炭到衡州去卖,这回趁着秋日晴天多,正好运两船过去。大伯父便带着顾岳与运木炭的船一道到衡州,帮着村里将木炭送到相熟的店家,村里人采买了布匹灯油热水瓶雪花膏之类八桥镇没有又或者卖得太贵的日用,包了一艘夜航船回八桥镇,免得在衡州住店太贵了。顾岳跟着大伯父将村里人送走,本来打算就到码头边上的旅店里住一晚,不过恰好遇到上回替蔡辛会给程旅长报信的那个改名程忠的小贼,程忠如今在程旅长的卫队里帮闲跑腿,很殷勤地给顾岳介绍了一个明天早上要往阳县县城去贩卖洋货的商队,还特意给他寻了商队隔壁的干净小店住宿,第二天一大早又过来请顾岳和大伯父去吃了个早饭,将采买好的干粮带给顾岳,坚决不肯收大伯父塞给他的钱,飞快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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