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桥(51)

虽然前人有话说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又有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顾岳还是觉得,就这么放过这些从犯,委实让他不能甘心。

蔡局长端着酒杯不紧不慢地答道:“等会叫田老头一道去认认人,犯案多的砍了,没用的散了,瞧得上眼的收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随即向程副官举杯笑道:“程兄若有看得上眼的,尽可以都挑走。这些人,收在宝庆府有麻烦,到程旅长麾下倒没有干系。”

毕竟郭瞎子这伙惯匪,在宝庆府民愤太大,警察局要是收来用,的确麻烦很大。换了衡州驻军,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顺带也还一还程旅长的人情。郭瞎子的手下,很有几个枪法不错、身上麻烦也不太多的,杀了放了都挺可惜,送给程旅长正好。

宴席结束后,捆在外头晒得发焉的土匪,也饿得半昏了――因为想着今天中午要吃席,好些人今天早上都没怎么吃饭。

蔡局长与程副官等人站到殿前的走廊下、摆明了是要处置俘虏时,很有些人大喊“冤枉”,哭诉自己是被强拉到山上当土匪的良民,连枪都没摸过,更不敢杀人。不过那个姓田的老警察不为所动,将一张张脸孔都扳正了认清楚后,点了十三个人拉出来枪毙,拉了二十三个一看就是凑数的出来,押着去后山乱葬岗那里挖坑埋死尸,埋完后才能放走;受伤的被毙了三个,剩下三个被丢到山坡下自生自灭去了;被留下的十九个,田老头又特意向程副官点明了哪几个人枪法好,哪几个人功夫好,又有哪几个腿脚灵活跑得快、力气大能干活。

程副官听得挺满意,向前走了一步,背着手挺挺胸,清清喉咙,开始训话,大意就是要将这十九个人收编到衡州军中,以后跟着程旅长好好干。

这十九个人,解了绳子后,老老实实地捧着碗蹲在墙荫下吃饭,吴厨子给他们每个碗里浇了勺浓浓的肉汤,就已经一脸满足了。

顾岳错愕地看着这伙已经将郭瞎子完全抛到脑后的土匪。他原以为这伙人混在一处好些年头,多少要讲些义气的,头领被枪杀了,不说同仇敌忾,也不用这么快就乐颠颠地改换门庭吧?他完全看不出这伙人有隐忍报复的意思,更看不出有什么愤愤不平的意思,相反的,倒是可以看得出满脸庆幸和感激。

莫师爷倒是能够理解顾岳这学生伢的困惑,摇着折扇叹息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兵吃粮,抗枪吃饭,给谁抗枪不是抗呢。更何况,瓦岗寨的响马,闹得那么红火,还不是投了唐王?干这行的,都知道长不了,有机会当官军,有几个乐意回去当匪军?”

顾岳默然。

第34章 桃之夭夭(七)

七、

张斗魁知道顾岳在八桥镇上有地方住,没有虚留他住在团防驻地,那五条枪倒是暂时留在庙里,等明天赶圩李家桥有人过来了,再带回李家桥去,免得再放到罗家的话多少有些打眼。至于□□,自然是顾岳随身带着。然后又特意派了和顾岳比较熟悉的张黑牛和张铁头兄弟,提了一桌东坡席,帮他送到罗家去――这也是八桥镇这边的旧俗,在外头吃完席后,主人家总要送几个肉菜给带回去,至于究竟送几个,那就看宾主之间的交情了,张斗魁送了一整桌菜,这交情是深厚得很了。蔡辛会虽然很想和聊得来的顾岳一道出去走走,但他是堂叔蔡局长特意带过来见世面的,只能很可惜地将顾岳送到大庙门口就折回去,继续站在蔡局长身边听他和程副官等人高谈阔论。

走到山坡下,看到那三个中弹受伤的土匪躺在路边□□,顾岳脚下停了一停,随即走了过去,不过在经过何家药店时,他看看何医生还在里头,便让送他的两个人等一等,然后走进去说道:“何医生,那边有三个枪伤的,你乐意试试手吗?”

他听说西医经常要动手术,但是敢上手术台让医生开膛破肚的病人太少,练手练得不够就上手术台,就像子弹喂得不够就上战场一样,是要吃大亏的。这三个中枪的土匪,乡里怕是没人能治,拿来给何医生练手,也是两全其美。

何医生早听到了山上的枪声,也看到了那三个被扔下来的土匪,心里头早有想法,顾岳这么一说,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叫伙计去将那三个土匪拖进药店来,笑眯眯地道:“瞧你们身上也没钱,今日何某人心情好,免费给你们治一治枪伤。”

然后叫伙计将三人分别绑在三把竹椅上,还拖了顾岳留下来打个下手,在他动刀子挖子弹时按住伤者不许动。顾岳愕然:“没有麻药吗?”

关云长刮骨疗伤时谈笑自若,顾岳可不敢相信这三个土匪有关云长的本事。

何医生:“麻药?哪有这么金贵!”

说完还叫伙计用布巾将伤者的嘴巴给蒙住了绑起来,免得呆会忍不住痛叫得太吵人。

三个土匪看到何医生将手术刀放在酒精灯上消毒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以为要剖了他们,吓得拼命挣扎,顾岳干脆一掌一个劈昏了他们。

何医生赞许地向他竖了竖拇指。就得要有这等决断,才制得住这帮愚昧无知、不肯服贴听话的家伙。

黑牛兄弟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何医生觉得他们身上也有什么毛病,想要用刀子来割一割。

何医生手快,总共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将三个伤者的枪伤都处理干净包扎好了,当然没有白药,用的是老何郎中自己配的金创药。不过照旧绑在竹椅上没解开,防着他们伤口太痛了翻滚起来挣开布条蹭掉伤药。为了牢靠,还将三把竹椅绑在了一处,叫这三人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这个时候,太阳已快下山了。

何郎中来换何医生回去吃饭,顾岳跟着告辞,不过还得与何医生同路一段。黑牛兄弟抹了把冷汗,跟在后头稍远一点的地方。

何医生毫不见外地问起今天那一阵乱枪的事情。顾岳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料来程旅长日后还会在报纸上登一份剿匪有功的捷报,便简单解释了几句。何医生倒是不意外,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说宝庆府的郭瞎子也要招安了,许了什么职位什么地盘,他就说这味儿闻着不对,郭瞎子和张斗魁可不是一路人,再说了,程旅长那个人,哪有这么大方?

何家在罗家前头一些,何医生先回家了,黑牛兄弟一直把顾岳送回到罗家,又将这桌东老,才回去复命。

罗老太他们今天也都听到了枪声,见顾岳平安回来,才算真正放下心来,顾岳免不了对他们也解释了一番。罗四表婶道:“咱们秀秀昨晚上唱的那出戏,真是再应景不过,可不正是一出鸿门宴!”

何秀轻声道:“这……很巧合的……”

她想要再谦逊几句,但是心里又的确很高兴,好像自己离顾岳更近了一些,于是那些谦让之语,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何秀不知道自己又已经晕红了脸。

顾岳看了一眼,觉得自己也有点脸红了,乐陶陶晕乎乎的,脚下还有些踩在云里雾里一样的绵软不落实。

这天晚上,大约是白天里太过兴奋了,顾岳迟迟不能睡着。

似睡非睡之间,他忽然听到厨房那边似乎有点动静,心里一惊,立刻想到白天被遣散的那些土匪,从枕头下摸出枪,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往厨房潜行过去。

还没到厨房,就听见那边一声惨叫。

顾岳飞快地奔了过去。

借着星光,顾岳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厨房里被踢了出来,摔在院子里,手里还捏着一团冷饭死命往嘴里塞。

罗老太随即走了出来,手里还握着纳鞋底的锥子。

顾岳明白了,这小贼想必是到厨房里偷吃,不幸被年老觉少、还没睡着的罗老太发觉、扎了一锥子又挨了一脚。罗老太没缠足,这一脚踢得可不轻。

那小贼填了填肚子,喘口气,还没爬起来,星光下看到顾岳手里的□□,吓得又趴下了,连连求饶。

这小贼一开口,罗老太听出正是宝庆府那边的口音,猜也猜得到小贼的来历,沉着脸,转头把罗四表叔与何表叔都叫了起来,将这小贼仔细搜了一回,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个绣着罗字的钱袋,里头十五块大洋,正是布店钱箱里的。罗老太收了钱袋,叫罗四表叔将这小贼捆在院子里头的大枣树底下,等天亮了再送到团防去,按八桥镇的规矩,这样夜入人家偷盗钱财的盗贼,至少枷号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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