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彦顺后辈们之意回厅落座,卸下哀思,言谈举止恢复惯有的风度。
他逐一关心孙辈们的状况,邀请他们得空到阮府走动,优雅品尝茶点,礼貌告辞。
送别阮思彦后,徐明礼慨叹:“五舅这些年,倒像没怎么变化,一如既往风姿儒雅。这事……是我没处理好,本该由我们兄弟拜会致歉才对!竟劳他老人家登门问话。”
徐明裕亦分外惭愧:“母亲‘走后’,他老人家算是往来最密切的长辈,改日咱们哥儿俩带上晟儿、昊儿,备上厚礼跑一趟?”
徐明初垂下美眸,唇角略微轻勾:“我这当妹妹的,嫁人了便如泼出去的水?”
她明指兄长们事事将她排除在外,暗指他们至今仍不肯透露母亲尚存人世的秘密。
兄弟二人不由自主偷望阮时意,阮时意笑而岔开话题:“话又说回来,今儿小秋澄没陪您?”
徐明初语气幽怨:“那孩子怕也是到了‘泼出去’的年纪了!说是要去武器铺子,定制新的长鞭……”
徐晟愤愤插言:“小丫头竟没喊上我这大表哥!”
阮时意无端想起一人,莞尔道:“你也别啥事都插一脚!”
徐晟犹自忿然,徐明初则拉了母亲的手:“阮姑娘若无事,随我四处散散步呗!”
阮时意自是欣然同意。
因未透露相认一事,余人且当她们在以新身份重新熟悉,均自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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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二人亲密搀扶,踏着卵石小径,裙锯翩然。
同样螓首蛾眉,同样百媚千娇,同样风华绰约,同样仙姿佚貌,无论动或静,均是亮丽风景。
行至无人处,徐明初抢先开口:“您怎不把我爹带回家?”
“他害羞,难不成我把他绑回来?”
“咦?竟然爱玩这一出?”
“……?”阮时意茫然片晌方反应过来,啐道,“你这孩子!别拿老母亲开玩笑!”
“那您可别欺负我爹,他老人家也不容易!”
“‘他老人家’?他、他他哪里老了!”阮时意脸颊如渗出胭脂色。
那家伙明明体魄强壮,害她到今日依然觉腰酸腿疼。
徐明初恍然大悟,偷笑:“女儿一时失言,我爹雄风未灭,‘宝刀不老’。”
阮时意霎时浑身一僵:“你、你你!你可是一国之后!怎能说荤话!”
“这哪里是荤话?您自个儿想歪了,还怨我!”徐明初对上她绯云密布的俏脸,憋笑道,“您是时候想法子让他们父子相认了!省得大哥疑神疑鬼的,到处打听……”
想起长子对亲生父亲身份的怀疑,阮时意既哭笑不得,却不知如何启齿。
慕秋那桩事,真正知情的只有于娴,以及数名早已遣散的仆从,她很难责怪徐明礼多疑。
逮住那丫头与长子衣裳不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日,阮时意气得心绞痛。
要知道,慕秋侍候她数载,容貌秀气,眼睛灵动,在于娴手底下负责做针线活儿,偶尔也斟茶递水,看上去循规蹈矩,深得徐府上下喜爱。
将徐明礼遣至祖坟前悔过,一连数日,阮时意竭力想着该如何向未来亲家交待,夜里辗转难眠,遂到花园中呼吸新鲜空气。
孰料,她与于娴对月静坐,无意间发觉……本该在院外候命的年轻府医,竟夜间潜入幽禁慕秋的小院!
阮时意不动声色带了男女护卫、老妈子、大小丫鬟,将小院落围了个严严实实。
下令彻查时,服侍的丫头正睡得深沉,而慕秋衣衫不整下床,惶恐的脸面春意未退。
众人翻查过床铺上下、衣橱、大箱笼等,不见任何男子踪影,阮时意差点自认为睡眠不足,导致心神恍惚。
直至大伙儿退下后,于娴眼尖,发觉院内黑沉沉荷花池上,漂浮着一只手。
等到仆役将人捞上来时,府医已气绝身亡。
慕秋吓得面无人色,起初坚称不知,耐不住于娴和老妈子的轮番逼供,才战战兢兢道出来龙去脉。
原来,这丫头确有攀高枝之心,知夫人管得严,只等珠胎暗结,便可求大公子纳为侍妾。
但徐明礼未经人事,又是个书呆子,慕秋不得其法,一筹莫展。
正逢府医看透她的心思,私下给她一点药,让她放入茶水中,先令徐明礼动邪念,再试图勾引。
初次未能成功怀上,慕秋正计划重来一回,未料被觉察。
府医助她圆谎,意在予她机会再试,偏生阮时意下令隔离二人。
眼见再拖下去,又要错过怀孕好时机,慕秋铤而走险,下药迷晕了看守的丫鬟,改让府医播种。
府医乃见惯风月之人,见慕秋颇有几分颜色,与之颠鸾倒风,曲尽其趣,弄得她魂不附体。
待阮时意带人捉奸,府医情急之下,潜入小池塘以避搜查,岂料遭水底草藤缠住了脚,生生淹死在内!
府医居心不良,死不足惜;可家丑外扬,于徐家、徐明礼的前程丝毫没好处。
阮时意听闻慕秋腹中并无徐家骨肉,稍稍宽了心,以盗窃罪将其送至衙门。
然而,两月后,狱中的慕秋真怀了府医的遗腹子。
这倒难办了。
阮时意出身书画世家,品性纯良,心慈手软,终归饶了慕秋与胎儿的命,勒令她立下重誓,死守秘密,今生今世不得返京。
那阵子徐明礼还稚嫩得很,当母亲的不希望他过早被阴谋诡计污染,寥寥几句带过,极力鼓励他用功读书。
据眼线回报,慕秋倒是遵守诺言,一路到了南国,以寡妇身份带着儿子再嫁,活得稀松寻常。
现今人死,想必还试着倒打一耙或捞点油水,怂恿儿子来京。
阮时意压根儿没把此类小人物小动作放心上,只是不愿徐明礼夫妇二十二年的美满姻缘再沾染半点龌龊。
眼下看来,徐明礼或多或少知晓慕秋当年有孕,乃至错以为对方怀了他的私生子?更误将今时今日的年轻亲爹对应上了?
阮时意啼笑皆非,又不便再费唇舌掀起尘封旧事。
说一字,扎一次心。
尤其徐明礼身居高位,自尊心比早年强得多。
过两日徐赫伤愈归来,真相自会大白。
第84章
“唉!你说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晨光竹影下, 洪朗然喝得微醺,只穿了贴身白中衣, 懒懒倚靠在宣石之侧,嘴上喃喃自语。
徐赫闲坐石桌边, 以手支着下巴,白眼快翻到天上。
“老洪啊!我理解夫人不在的郁闷心情!可你在我面前念叨她,有何用?”
洪朗然闷哼:“我有念叨她吗?我、我说的是……女人!”
徐赫快被他烦死:“你这算哪门子大将军?我爹当年也不过为四将军之一, 你这皓首苍髯的老匹夫!简直侮辱大将军封号!”
洪朗然淡淡扫了一眼:“后生小子,要敬老。”
徐赫懒跟解酒消愁的老疯子耍嘴皮子:“你老赖在我家, 影响我作画!回家抱你儿子哭去!”
“没情没义的小白脸!”
“你睁大眼睛瞅瞅,我现在哪里有半点小白脸的样子!”
洪朗然“嘿嘿”冷笑:“你敢不敢把那丑得要死的胡子给刮了?”
“你敢不敢陪我一块刮?”
洪朗然素以美髯著称, 自然不上当:“笑话!堂堂镇国大将军没了胡子,岂不跟宫里的内侍官一个样儿?”
徐赫笑道:“原来没真醉呀!”
当下, 洪朗然又絮絮叨叨说自家夫人二十多年如一日安守家中,缘何想不开要去游历云云。
他习惯与武人打交道, 即便对求而不得的阮时意,亦未多费心去揣摩她的心思,更何况对自家温柔体贴、从无怨言的夫人?
徐赫从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品悟出内疚与思念, 没再揶揄他,而是劝他该想法子哄一哄。
“哄?”洪朗然皱眉,“老夫老妻, 还用哄?”
徐赫淡然一笑:“我以前也搞不懂阮阮乍想的, 外加……她老过, 又变年轻, 心态比单纯的老太太或小姑娘更为复杂。但这一年若即若离的相处过后,我似乎明白她的矛盾所在,更深觉她比起年少时有更多惊喜。”
他顿了顿,情不自禁夸起妻子:“当年,她才华横溢,美貌可人,性子温顺,识大体……可如今,她不光具备这些优点,更在年月的砥砺中变强韧,且对子孙教导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