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哭坏了一只眼睛。
锦意有些害怕,她怕谢宇南会发现,那样他一定会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她,他也一定会狠狠地骂她,骂她说话不算话,背着他哭坏了眼睛。
这一个月日子琐碎,却不平静。
黄妈走后,宇南爸爸厂里的负责人到家里辞退了宇南爸爸,原因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请病假,身体不好就算回去了,也会耽误岗位上的工作,宇南爸爸一直恳求那位领导,可人家丢下一个月的工资后,匆匆就走了。
宇南爸爸只得下岗赋闲在家,谢家又因为黄妈的病,欠了亲朋邻里的外债,谢宇南高考在即,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所有的困难接踵而至……
宇南爸爸从一个文弱的人,变得敏感,变得暴躁,整日泡在酒缸子里,宇南劝他再想办法找份工作,他却像丧失了信念和斗志一样,宁愿喝酒伤身,也不愿再出家门。
“爸,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有一天,谢宇南放学回家,看见自己的父亲因酗酒发了癫痫,躺在地上吐白沫,他发了疯似地丢了脚踏车,背起父亲就往医院去。
医生做了简单的救治,宇南爸爸清醒过来,“我要回家,这院咱不能住。”
黄妈走后,家里几乎失去了经济来源,要不是锦意在悦来饭店工作补贴,这个家都要揭不开锅了,他怎么能把锦意省下的钱都来买酒?
回家后,宇南把父亲存的白酒砸了个精光,“爸,你这样下去,要我怎么办?”
宇南爸爸看着碎了一地的酒瓶,一气之下,暴怒地对宇南拳脚相加,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打宇南。
那之后,父子之间再也无法和平相处。
谢宇南接二连三挨了打,每次他都不回手,若是父亲觉得他有错,他都会依着父亲的脾性跪下,但他不会认错。
锦意有几次看到宇南胳膊上和膝盖上的伤痕,忍不住要去找宇南爸爸理论,却被宇南倔强的拉回来。
“宇南哥,叔叔再这样打你,我就不把工资给他了。”
“嗯。”
“你不该由着他打,叔叔再这样下去,会打成习惯的。”
那时宇南深深的凝望着她,只说了一句话,“锦意,那毕竟是我亲生父亲,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宇南哥……”
锦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站住的,她感到呼吸都在痉挛,她张开手,抛下了平日里的顾忌和羞赧,紧紧将宇南拥入怀中,他们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可是两颗火热跳动的少年之心却紧紧相连,在默契中互相抚慰。
后来,锦意依旧去老榆钱树下守候,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谢宇南。
城东悦来饭店当勤杂工,每天会提供一餐,有蔬菜偶尔还会有猪肉,锦意每次都只吃一半,把另一半拨在干净的饭盒里,晚上加热后,就去老榆树下等谢宇南。
两个人一起回家,锦意会坐在院子里看宇南吃完她热好的饭菜,直至一粒米、一片菜叶都没有剩下,才露出开心的笑。
那个时候夕阳落下,玄月升起,锦意望着谢宇南也含着笑的眼神、高大的身影,听着他清朗的笑声,突突的失了神,不知怎地,就伸出一只手去抹他嘴角边的米饭粒,却又被少年反手紧紧握住。
她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心跳像木弦琴的声音在一下下的敲击着,唤醒了她在沉睡了多年的少女柔情,锦意羞赧的低下头,望着院子里层层堆积的落叶,看着它们在少年身边翻卷飞舞,脸微微泛红了。
宇南的眼睛像星子,他温柔地抹去锦意发丝上蒲公英的絮子,笑着低低道,“锦意,你真好,我舍不得跑远了,我打算报咱们苏州本地的大学,哪也不去,留下来守着你,守着咱们的院子,还有阿狗黑子,我们会幸福的。”
“嗯。”
锦意不记得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应宇南的,她只是一直的点着头,拼命的点着头,点的眼睛里的泪水都流了出来。
☆、第五章
黄妈过六七的那天,锦意大清早就起了床。
她从院子里打了一盆井水,将屋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番,看打扫干净了,才把黄妈的遗像放在桌上。
她倒上了一壶黄妈平日最爱喝的热茶,又放上了小碟瓜子,方糕,桔子,酥糖,这几乎是她省吃俭用了好多天才余下的钱买来的。
这些零食黄妈平时舍不得吃,那个时候她常常会在下班的途中带一些回来分给她和宇南,锦意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想着黄妈那个时候肯定是一口都没尝过。
锦意跪在桌子下方的草垫上,虔诚地闭上眼,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她希望黄妈在天堂里吃得饱,穿得暖,少做活,多休息,希望她不再有病痛,看着她和谢宇南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生。
围炉旁的火烧的正旺,锦意跪拜完,揉了揉麻木的双膝站起来,把炉子上的炭火拨了拨。
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米粥的清香,锦意熟练地盛了满满一饭盒的白粥,剥上一个用凉水浸过的熟鸡蛋,再放上一小把她自己腌渍的萝卜干,收拾好了之后,匆匆锁了院门,走出小巷。
天色刚刚露出一点晨曦,院子里的公鸡还在打鸣。
锦意迎风站在街口的老榆树下,等待着上学的谢宇南,风吹着她微黄的发丝,一缕一缕的飘散开来,她时不时哈一哈手。
入冬了,清晨的霜雾很大,锦意因为坏了一只眼睛,视力大不如前,虽然这段日子以来的摸索练习,她渐渐习惯了用左眼视物,也成功的瞒过了宇南,可是迎着这样厚重的白雾,看人就看不太清楚。
谢宇南推着脚踏车从巷口走出来的时候,对着她招手,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宇南哥,快点,要迟到了!”
看清少年那挺拔身影后,锦意一边挥手,一边扬起甜甜的笑容,催促着他,“今天是黄妈六七,你放学早点回来。”
“嗯。” 谢宇南熟练自然的接过锦意手中的包裹,顺手放在车前的篓子里,回头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哈了哈气:“锦意,回去吧。”
锦意听着谢宇南温朗清润的嗓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站在高大的榆钱树下,深深注视着踏车逆风而去的少年。
少年没有回头,而是在快要消失在街口的一瞬间,伸出一只手臂,高高的举在半空中朝她挥手,“锦意,忘了跟你说,这次考试我考了第一!”
锦意望着朦胧中渐渐远去的谢宇南,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一样了,锦意清楚的感觉到一切变得不一样了,之前谢宇南虽然对自己很好,可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很少对她说,黄妈走后,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告诉她。
她和谢宇南已经比邻里,比朋友,比兄妹,更亲近了一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少年和少女的心里都突然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愫。
锦意一边回忆着宇南握着她手哈气的那种温暖,一边往院子里走,她突然看见了宇南养的狗黑子,那只黑乎乎的小家伙正摇着尾巴,朝她跑过来。
锦意蹲下身,狗黑子也乖巧的凑上前来,一边蹲着,一边嗅她的手,锦意拍了拍它的脑袋,对着黑子说:“黑子啊,宇南哥是不是睡得很晚,我看他的眼睛上有黑眼圈呢?”
“黑子,他是不是很用功,很辛苦,是不是连你都舍不得?”
狗黑子在锦意轻轻的拍打下,舒服的蹲下身来,仰头望着她,她问什么,它就旺旺的叫两声,像是在回应她。
锦意高兴的走回屋内取来一个鸡蛋,在地上敲了敲,剥了壳,扔给了黑子,“吃吧,幸好还有你,还有宇南哥。”
黑子溜走后,锦意换了身衣服出门,照常去城东的悦来饭店上班,她已经在那做了一个多月,每天早出晚归,帮着一个长得有点粗俗肥胖的,叫刘婶的勤杂工做下手。
刘婶看她长得秀气,年纪又小,跟着她打下手,还有点不乐意似的,有什么活倒是不客气地就交给锦意。
锦意的工作内容包括洗碗筷,择菜洗菜,杀鸡鸭家禽,搬酒水饮料等,每天繁杂而忙碌,常常干着干着就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今天是黄妈的六七,她提前一天和刘婶招呼过了,可以破例迟点上班,早点回家。
每个月的月底,锦意会按时领到工资,若是当月出满勤可以拿600块钱,第一个月的时候,她按当初的许诺,拿出三成给张嫂做抽成,为了感谢又多给了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