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两人的卧室里,并没外人在场,周氏便挪身坐到床沿,嗔着轻轻推了一把顾元贞,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单纯让她进砚眀屋里伺候而已,并没旁的意思。我还是觉着,等小萝年纪大了,砚眀和她成婚之后,再考虑妾室的问题。砚眀本就不大乐意这门亲事,若再提前给他房里放人,将来小萝如何自处?”
话毕,周氏却没来由的想起傍晚砚眀牵着小萝回来的情形,回想这段日子,小萝变得活泼招人疼后,砚眀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冷漠了,她又开始怀疑,他会不会已经开始乐意这门亲事了?
对于周氏的话,顾元贞不以为然,他虽然也喜欢小萝这个准媳妇儿,但并不妨碍他赞同儿子去亲近别的女子,再说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不是从小就在房里放人的,也没见减少了正式娶亲的喜悦,和他们比起来,砚眀的情况实在是“寒酸”。
不过于这方面,他向来容让惯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内宅里只有一妻一妾守着。又想想砚眀正是要考取功名的时候,身边少些莺莺燕燕也有好处,若再出个隐香那样的也着实叫人糟心,顾元贞捋了捋,觉得砚眀终究没吃大亏,就选择了默认。
这样一来,夫妻二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屋子里忽然变得特别寂静,没一会儿两人就默契地打起呵欠来。
张氏忙完手底下的活,领着几个小厮将各个院廊檐下的灯笼一一熄灭,检查了院门紧闭无误,又安排好值夜的人以后,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隔壁婉芳的房间还亮着灯,便推门进去,见她还伏在案上描花样子,一缕喜色顿上眉梢。
“娘平时叫你穿着朴素、做事低调,你还不乐意,现下可信娘的话了?”
婉芳只是抿嘴一笑,给张氏让了座,又继续低头描样子。
张氏眼看自己为女儿的筹谋就要成功,心中不免得意,又道:“打从几个月前太太把少爷屋里的隐香撵出去后,我就知道你早晚有机会。隐香那丫头太心浮气躁,一看老爷太太把阮家小姐接过来了,便沉不住气,仗着自己自小服侍少爷就想提前挣个名头,成日家花枝招展,可结果呢,少爷不仅没把她放在眼里,还惹得太太大怒将她撵了出去,这样耐不住性子,也活该她老子娘早早打发她嫁给一个穷小子……”
“娘!别说了。”
婉芳听不下去,便打断了张氏的话,她与隐香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虽说那时候隐香的确做得太过点眼,最后还连累砚书屋里的玉香一同被撵,但事情已经过去,隐香如今也过得苦,她不愿再在背后置喙什么,何况,她和隐香其实应算同病相怜。
张氏心情正好,不与婉芳的顶嘴计较,不过她想到隐香的下场,触动心中一件憾事,遂叹口气道:“不出意外,近几日太太便要把你提去少爷屋里了,有几句话我得警醒你。别看咱们这位太太慈眉善目的,其实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当初若不是不能再育,她是万万不会将二太太提上来的。从隐香的事我也看出来了,太太十分中意阮家小姐,眼下绝无给少爷安排通房的意思。你进屋之后,只管认真做事,旁的心思一概不许起,等你站稳了脚跟,再寻个姑爷一起来家里做事,日久天长,我和你爹的位子不怕没人接手。”
婉芳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张氏一席话下来,早羞得她面红耳赤,连描样子的心思也被打乱了,便掷笔嗔怒:“娘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就和我说这些?”
“你都十四了,明年就及笄、该寻婆家了,你说你多大?总之,娘的话你得记着。”说完撇眼瞧了瞧婉芳衣料上的那几朵海棠花,气不打一处来,狠戳了戳她的额头,骂道:“你总穿这件海棠花印的衫子做什么,以后不许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存了什么不安分的想法呢,明儿赶紧换了!”
心思差点被猜中,婉芳心虚得脸越发烫起来,好在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偏暗就将它掩了过去,她一时冲动便脱口说道:“我穿又怎么了!难道少爷喜欢的我就不能喜欢了?”
张氏见女儿动气,以为是自己多心,便转怒为喜,软言安慰了几句、对案上描的花样子做些指点后,转身回到隔壁去歇息。
母亲走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婉芳心绪烦躁,恹恹的搁下画笔,盯着微微摇曳的灯苗发呆,其实她自有打算,却恰好和张氏相反……
眼看自己就要及笄,爹娘虽然没说,但她知道他们已在暗中物色人家,可她不甘心,不甘心连他的意思都还没试探过,就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过日子,所以她想赌一把,就像当初隐香那样。
第8章 逢山书院
因睡得早,阿汝第二天起得也早,在屋里洗过脸后,元妈妈照旧给她梳一个双丫髻,两发苞上各缀了一条浅粉的细丝绦,其余便再无装饰。元妈妈见昨日的衣服被汗湿了,就另挑了一套鹅黄色的短衫和裤子给阿汝换上,阿汝年纪还小,还未曾备下襦裙等衣物。
一切打点好后,阿汝直往正堂那边奔去,熟料周氏和顾元贞都还没到,唯有温氏抚着肚子坐在那里喝茶,见阿汝过来忙放下茶盏招手让她过去。
“姨娘好。”阿汝走到温氏跟前,先恭敬的请了个安,只是请安的规矩她是偷偷看着别人学的,姿势不大工整。
温氏忙伸手扶起她,笑道:“难为你一个小孩子,倒起得这样早,肚子饿了没有,早饭还有一会儿才好,先吃些点心垫垫吧。”话毕将桌上的一盘什锦糕点端到阿汝面前。
阿汝倒也真饿了,她不是擅长推却之人,便拿了一个莲子糕来吃着,边吃边问:“姨娘,砚书呢?”
“你弟弟是个懒猫性子,这会儿还没起呢。”温氏笑道。
阿汝点点头,见馒头也慢悠悠摇着尾巴进来,就从盘子里另拿了一个糕点喂它吃,馒头不常吃到这样香甜的东西,一块糕点囫囵两遍就吞下肚皮,然后又眼巴巴地盯着阿汝。
阿汝一面笑着数落馒头馋虫,一面又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出来,谁知馒头这回却没吃,而是摇着尾巴行出门去,原来是顾砚眀和顾家夫妇来了。
“今日你们娘儿俩个倒早。”周氏看到阿汝早起甚是惊讶,脸上已不觉挂起笑意。
温氏正想起身行礼,被顾元贞一把按下:“你身子大了,在家里不必遵这些虚礼。”
温氏心中一热,脸上泛起微红,更衬得她脸上肌肤盈透,周氏见状面不改色,温声道:“老爷说的是,眼看你就要临盆了,该好好坐着歇息才是。”
“是。”见周氏也点头认可,温氏这才放下心来安稳坐着,右手潜意识下在鼓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
待大家都坐下后,张氏领着两个小厮上茶,顾元贞轻轻吹着热气,在杯沿啜了一小口后,才问顾砚眀:“听说逢山书院要迁到惠山上去了?”
顾砚眀道:“是,书院背面就是集市,每逢赶集总是吵的大家无法专心上课,前些日子知府听说这件事就拨了一笔银子下来,另将惠山半山腰那片地也批下来,让重建院址,昨日听先生说,新址的图已请图匠师傅画好了,近期便可开工。”
逢山书院是文县最有名的书院,也是最年轻的书院,建院至今也只有五年。起初不过是吴巳圆和裘墨溪两名秀才合伙开办来养家糊口的,谁知二人于功名无望,教书育人却有才,短短五年便教出了四位举人、七名秀才,都是头三届的学生,一时名震文县,势头竟压过那些资历深久的老书院。
顾砚眀是第四届的学生,明年便要参加县试,有了前三届的好成绩,第四届书院便收到了不少资质优良的学生,明年只怕又是一片大好的成绩。因此县太爷对逢山书院甚是重视,院长吴巳圆不过跟他提了一次受集市干扰的情况,他便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出一月便将新址的事办下来,又批下一笔银子专作新院建设费用。
眼下逢山书院越发炙手可热,引得众多人家挤破头也要将儿子送进去,至今已有一百多名学子。照这个势头,即便不为集市吵闹迁址,将来也要为学舍不够而另觅宽敞的地方。
顾元贞尚未置可否,周氏已忧心道:“惠山那地儿虽说宽敞安静,可离咱们家太远,来回就得两个多时辰,到时候砚眀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