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安静地立于一旁,没有出声打扰。景阳忽然笑了起来,若知结局如此,不知那位县令还会不会轻易答应这笔交易。再过两日便要回归上京,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只能速战速决,逼得舒望退无可退。
景阳目光倏然冷了下去,同时没有退路的,还有江辛夷。
第6章 算计(2)
城郊的一方竹舍之中,如今只剩下江辛夷和那名叫小岑的孩童。八九岁的孩子,从未见过血光,白日里发生的那一幕几欲吓破了胆。平日里不爱说话却温煦和气的舒哥哥,红着眼满身是血的一剑捅破了县令公子的心脏。这一幕反复出现在脑海里,他很害怕,双肩一直在抖。辛夷姐姐!孩童终于想起屋中还有一人。
江辛夷没有同往常一般,安慰这个极其宠爱的弟弟。她方才换了一件衣裳,正坐在铜镜前梳头,眼睛直直得盯着镜中的自己。
这样的世道,无权无势便如低贱草芥一般,任谁都可以肆意践踏。她知道,在这晋阳城中,此时能够救舒望的就只剩了倍受皇宠权大势大的景阳公主。
“让她进来。”小雪过后,夜空中出现了寥落的几颗星子,景阳盯着星光微弱的那一处,听到紫苏汇报也不曾回头。
江辛夷青衫布裙,发髻之间着一支半旧的木簪子。昔日上京风光无限,各世家踏破门槛也要求娶的左丞相千金,如今除了一身风骨可窥得当日的半分风华,光芒却是暗了不少。
“辛夷参见公主殿下。”
隐世五年,这规矩倒是没忘。
“多年不见,辛夷姐姐怎就这般生分了。”话毕,景阳亲自上前扶她起身。
故人相见,江辛夷却没有心思同她礼貌周旋,一句话直入正题。
“舍弟身陷囹圄,辛夷自知人微言轻,如今却已是求救无门,恳请公主出手相救。”说完,便是弯腰一拜。
人微言轻!罪臣之女倒也当得起这四个字。景阳面色不显,并没有命紫苏上去扶江辛夷一把,复杂的光芒从眼中一闪而过,她笑了笑,对江辛夷客套道,“皇兄若是知道辛夷姐姐还活着定然会很高兴。”
本是故人寒碜的一句客套话,却不知道为什么,江辛夷听后秀丽脸庞血色尽失。若是寻根究底,可能是因为这个故人并非是她想见的亲密旧友,反而更像是令她避如蛇蝎的洪水猛兽,光是一个名字,就能让她闻之色变。
景阳知道自己已然戳中了她的痛处,继续往下说,语气未起半分波澜,“五年前左相心思缜密,做了两手打算,事发之前先将你暗中送出城,如若事成,便再差人接你回来,立时,皇后之位在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事败,也能够为江家留下一条血脉。可惜最终牵连满门,只你一人逃出生天。只是我不明白,既已保下一条命也决心远离朝堂纷争,今日为何又来求我,反正不是亲弟,这条命没了就没了,你心一狠,眼一闭,待他处置以后,大可继续过你的平淡日子。”
景阳的每一句话,先是入了江辛夷的耳朵里,再沉甸甸压在她的心上,仿佛有一把钝刀正一刀一刀的将她的心凌迟。
“请公主援手给我弟弟一条活路,辛夷任凭处置。”江辛夷强忍下翻江倒海的痛楚,重重叩下一个响头,再抬头时见她眼里已漫出坚毅之色。
五年前的悲剧已经难以挽回,五年之后她没办法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命在旦夕而毫无作为,为保舒望周全便是舍掉性命又有何惧?
景阳见她颠覆以往的柔弱形象,呈现一派美人风骨,就知道她已经决心牺牲自己保全舒望,只可惜她死了,只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而她这条命只有活着才会更有用处。
“姐姐言重了,只是这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论我等皇室女眷了。”
这拒绝十分明显,江辛夷自知再无转圜余地,福了福身,当是全了礼节,绝望地退了出去。
“公主早晚要救,何不承了她的情。”紫苏不明景阳此举。
“不急。”监牢那边景阳已派人施压,舒望暂无性命之虞,只是他心里的白月光她一定要趁此机会一举摘干净,彻底了断这二人的缘分。
“上京那方已下了三道暗旨,催公主回京了。”
“再等等”,普天之下敢公然抗旨的怕只有眼前这位了,紫苏觉得她这条贱命早晚要交代在这位主子手里。只是不明白,这时机已成熟,主子还在等什么呢?
第7章 算计(3)
“景阳,记住这张脸,日后它会夜夜出现在你的梦里,让你夜夜不得安宁。”梦里一张狰狞男子的脸,不断向她靠近,她想大声呼救,脖子像被人扼住,发不出声来。
不要怕!不要怕!很快就会醒来了。在梦里,她仿佛一直保持着清醒,想是这个梦境出现了太多次,每一次,只要她在梦里默念这句话,要不了多久便能成功醒来。
“景阳!景阳!”胭华焦急地摇晃她的肩膀想借此将她摇醒,这一次,梦魇得太久,景阳醒来后用手抚着脖子大口喘气,半晌才渐渐平复。
“景阳,你还好吧!”胭华脸上尚有担忧之色,紧紧拉住她的手没有放开。
“没事”,景阳摇了摇头,“我没事!”
胭华静静看着她惨白的脸,自五年前的那场宫变过后,她这位童年玩伴恐怕是再没睡过一场好觉。接过紫苏递过来的茶水,凑到景阳嘴边,想要亲自喂她喝下去。景阳听话得凑过去,轻轻泯了一口。
“不如我替你走一趟太虚观,听闻太虚道长修为深厚,不如请他到府中为你做法?”胭华本从不信道教玄风,只是景阳月月宣太医诊脉,都只道是殚思极虑,肝气郁结,是心病。梦境反反复复,五年来一直纠缠着景阳,大抵人都是这样,药石罔效便会寄希望于神明,渴望借助看不见的力量帮自己走出困境。
“不必,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突然想起什么,景阳唤紫苏问道:“京中可又有密旨传来?”
“还没有”,紫苏如实答道。
“我等的人就快要来了。”景阳面带疲色,不由揉了揉眉心,下眼睑一片乌青,本以为远离上京便可睡几日好觉,不想昨晚又梦见了那可怖的场景,当真是阴魂不散。
胭华觉得莫名其妙,“你说谁要来了。”
“我皇兄啊!”让当今圣上亲自来接,这景阳公主的架子也忒大了。
景阳一行人在琼轩酒楼包场用午饭之时,紫苏引来一劲装男子,来人低眉顺目,见到二位主子当即下跪行礼,“参见公主!参见郡主!主子楼上有请。”
整个酒楼被人包场,楼道出口有侍卫守护,戒备森严,来的自当是大人物。当今天子,九五之尊,可不就是大人物吗?景阳由侍卫领至房间门口,轻轻叩了叩门,里面无人应答,门未上锁,景阳只好自行推开,前脚踏入一步,一茶杯破空而来,在她脚边碎成几瓣。
她小心越过一地碎裂的陶瓷,看一眼桌边脸色铁青的男子,屈尊行礼,“景阳参见皇兄,皇兄万福。”
景行气得青筋直冒,疾言厉色,“你如今倒是胆子大了,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皇兄”,似是被这语气吓到,景阳委委屈屈唤了一声,眼里浸满了泪,泪珠将落不落,着实惹人心疼。“景阳昨晚又做噩梦了。”
景行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看着跪在地上瘦削单薄的胞妹,心肠再硬不起来。“起来吧!”
景阳盈盈起身,不经意地理了理衣裙的下摆,今日这一身是昨日才做好送来的,一袭修身的月白色罗裙,裙摆处用芙蓉色的丝线绣出辛夷花的形状当做点缀,衬得景阳腰如若素,淡上铅华。皇帝陛下日理万机,一般来说哪里会注意景阳的穿着,此时却盯着裙摆处的几朵辛夷花愣神。
“早前听闻这晋阳城中最多的便是辛夷花,早春三月,城南山坡上的辛夷花次第开放,满山花树灿若云锦,即便在上京之中,也见不到这等景致。前几日路过一处干净雅致的竹舍,门口便种了两株辛夷花,只可惜这春寒料峭,花期未至,回京之前便是看不到它开花了。”
景行回过神,斜一眼站在对面的景阳,这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真是难为她的九转玲珑心了。“想说什么便说,少来这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