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紫苏忍不住担忧,她家公主千金之体若有闪失,便是株连了她的九族也是赔不起的。
“他今晚会来。”景阳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远处连绵的山峦被昏黄的光线笼罩,整座晋阳城都随着黄昏将至一点一点得静谧下来。从舒望腰间牵来的玉佩在景阳的手里打了个转,景阳想起舒望得知玉佩在她手里时的阴沉模样,微微愣了愣神。
这玉佩贵重,到底是身外之物,值得这位舒公子这般紧张,想必玉佩于他还有更重要的价值。
日影西移,等夕阳西沉,离子时也就不远了。
这夜月色极好,景阳遣退了紫苏,独自在窗边饮酒,桂花酿香气袭人,二月桃李花开,却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嗅到属于金秋的冷香,景阳迷醉地眯了眯眼。
子时一到,敲门声准时响起,客栈早就窗门紧闭,这时候过来,还不曾惊动任何人,如她所料,这舒望果真就是那晚那个会武的黑衣人。
景阳扭头看他,只见他立于门前,周身萦绕着早春夜里的寒气。见他拄成一尊面色阴冷的门神,景阳轻轻笑了起来。“这月色怡人,酒亦是好酒,可惜没有对饮之人,委实遗憾。”
景阳一边说,一边执着酒壶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步子极小极慢。在如水的温柔月光里,像是踏水而来的凌波仙子,只可惜眼前人不是普通的肉眼凡胎,一心一意只惦记着一枚死物,见着如斯美人,连眼波都不曾动一下。“恳请小姐将玉佩归还于我,舒望不胜感激。”
当初这么执着的问他姓名,他稳住不告知,如今上来就自报了家门,是因为懒得再与她周旋吗?景阳并没有被他这副样子逼退,反而笑得更加妩媚动人,斟满一杯桂花酿递与他,“能请得动本姑娘亲自斟酒的,你大概是当今世上第一人了。”
舒望目光隐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景阳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柔媚中带了一丝丝狐狸般的狡黠。“那晚在巷道里初见,舒公子拿剑对着我想让我助你逃脱官兵追捕时,可没有如今这般生分。”
舒望眉峰几不可查得动了动,即便是蒙了面,竟还是被眼前女子认了出来。“事出从权,冒犯姑娘之处还望海涵。”
“海涵?”景阳握着酒杯斜睨他一眼,低头轻轻嗅了嗅杯中的酒,侧脸浸在月光里,为她此时的动作渡上一层缥缈之感。“亏得舒公子那一剑,我脖子上这道疤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够消掉,女子重容色,男子也不能免俗,你们男人恨不能将天下貌美女子皆纳进家中,我这脖子上多了这么一道,舒公子,你叫我以后可怎么嫁人?”
舒望自小习武,身上的疤痕数都数不过来,当日心急压根没想到此处去,景阳这番话把他问得哑口无言。
景阳在心底里偷笑,面上却丝毫未显,只是执着得望着舒望,仿佛执意要他给个说法。
舒望偏开目光,“姑娘想要舒望怎么做才能弥补那一道疤的过错?”
贝齿在下唇轻轻咬了一下,一丝揶揄从眼底很快闪过,景阳笑着问,“若是我让你娶我呢?”
舒望倏然抬头,眼里有隐忍之色,“这个条件,恕舒望不能答应。”
景阳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垂着凤眸假意问道,“为什么?”
“舒望有心仪之人,不愿迎娶姑娘。”
景阳眼里的揶揄悉数退去,留下一抹亮光,却是被气的。堂堂公主,却被一个市井莽夫拒婚,说出去够上京那帮大家闺秀笑上好几年的。
心仪之人,想必就是江辛夷了,景阳在心里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得垂首理了理衣袖,再扬起头时,眼中笑意更盛,语调却不急不缓,“舒望,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倾城之姿,多少人觊觎她的美貌。你以为,在这晋阳城中,凭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便可以护她周全了?”
舒望难以置信的看向她盈满笑意的眼,怒色一点一点爬上一双冷若寒星的黑眸。“你跟踪我?”
景阳却不正面回答,也丝毫不惧怕他满身的怒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会武,或许身手还很好。只是,这晋阳城多少士兵多少护卫,你可以以一敌十,你可以以一敌百吗?”
“不劳你操心,请将玉佩还给我。”舒望不得不承认她刚才那一番话已在他心上激起了千层浪,然而,他只能强将心绪稳下去,至少不能在眼前这位面前露了端倪。
景阳不再为难他,乖巧地掏出玉佩放在他手心里,在他来不及合拢手心之前快速摸了一把,退开一步,仰头看着他微笑。“这晋阳城我还会再待几日,你想要富贵或者功名我都可以给你,想通了记得来找我。”
景阳却似累了,右手抽出发髻间的白玉簪,顿时,乌黑长发如云锦披散而下。她转身走向床榻,步子极轻极缓,“我累了,你走吧!”
第5章 算计(1)
春寒料峭之时,空中小雨夹雪,这冷气一入肺腑,瞬间凉得人眼前清明。路上行人寥落,平日里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仅剩了十余个苦于生计的摊贩。县衙之中,却迎来了一名贵客。
景阳拂落大红的风帽,身段窈窕,盈盈立于府衙宴客的偏厅中央。光线阴暗的偏厅,却仿佛因了她的到来慢慢亮了起来。
公主出行隐秘,一路暗卫随行,为保万无一失,都会在当地郡守处立下文书,这以后公主的安危便与此地息息相关了。县令接过文书,诚惶诚恐地下跪行礼:“不知公主此行,有何吩咐,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为公主分忧解难。”
“分忧解难?”景阳讥笑一声。“本宫初到晋阳,就遇到不长眼的登徒子,幸得胭华郡主的侍女出手才保得一时清白,经多方打听方才得知,那不长眼的登徒子”,景阳适时停顿,似笑非笑,“是县令公子。”
听得此言,县令已是汗湿里衣,便是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公主……恕……恕罪!下官……下官即刻让那不争气的登徒子前来请……请罪,恳请公主……饶……饶他性命。”说完,又是两个响头。
“再来污本宫的眼吗?”景阳不屑,拂了拂衣袖,坐于红木太师椅上,受了此等大礼。
县令为官多年,仍是不愠不火的一个小官,没有滔天的本领,也没有多余的野心,胆子更是还没有他那泼皮儿子大,听闻景阳语气严肃的一番话,已是心如死灰,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景阳将县令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知眼下那胆子只有针眼大的地方官已是肝胆欲裂,于是冷冷得笑了笑。“本宫这里倒是可以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不知大人要不要?”
事情忽生了转机,救命稻草再细,也是一丝生机,县令将它揪得紧紧的,对着景阳再叩一个响头,为显诚意,故意加重了几分力道。“但凭公主吩咐。”
“公主想要那位舒公子,何苦这般费力。”出得县衙府邸,联想到公主近日来的举动,紫苏忍不住发问。
雪花如飞絮飘落,景阳伸手接了一片置于手中,很快便同雨水相融。“强扭的瓜不甜,他若是心甘情愿来到我身边,岂不更好?”
这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机心与算计,太过轻易得到的,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纵然身份尊贵如她,想要的也是要亲自去挣的。
第二日,县令公子携带四十名官兵围住了舒望三人所在的竹屋,所有人都知道县令公子肖想这屋中的姑娘已经好些时日,只是那舒望武力强劲,这才未曾得手。这一次这么大阵仗,怕是要破釜沉舟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
舒望武力再高,也经不住四十人轮番突围,很快便体力不支,身上也已经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用剑支撑在地,勉力稳住身形,再看向包围圈外县令公子得意的嘴脸,眼里俱是骇人血色。
便是折在此地,也要让那欺男霸女的登徒子陪葬。
“怎么样了?”雪还未停,景阳立于窗前,她恍然忆起旧事,那一年冬至,也是冬雪之日,她这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第一次沾了血。
紫苏将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说给景阳听,“县令公子被斩杀当场,县令大怒,以死罪将舒公子打入牢中。”
景阳没有回头,将窗子又推得开了些,凌厉的冷风裹挟着飞雪强势灌入屋内。此刻,她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她的面色更加冷若冰霜,始终缺了一分属于尘世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