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巾半染烟霞气,语笑兼和药草香。
茅洞玉声流暗水,衡山碧色映朝阳。
千年城郭如相问,华表峨峨有夜霜。
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皇城城阙上,皇上也正茫然地望着远方。
“皇上,长公主殿下、庾驸马以及那个温苍温公子,今天一早就出城去了。按您的吩咐,奴才手下的人并未出手阻拦。因是王大学士家的公子在前遮掩,所以守城的军士便也放行了。”尹天枢在他身边缓缓地说,似乎声音小一些,便能减少皇上心中的不快。
“同行的还有什么人么?”皇上依旧望着远方天际,没有回头。
“还有一名女子,不知是何身份。前些日子刚刚办好名籍,姓范,名雪卿。说是长公主和庾驸马在大汉结识的朋友。可据奴才所知,长公主和庾驸马并未在大汉结识这样一位姑娘。”尹天枢回答道。
“罢了,由着她去吧。派人跟着他们,不近前,不打扰,只是每隔七八日报送一次近况即可。”
“奴才遵旨。从前奴才派往长公主身边服侍的那两个人已被弃置在了庾府,不过皇上请放心,奴才会另派人手,暗中跟进。”
皇上点点头,没再说话。
尹天枢不敢再打扰,默默地退了下去。
“我现在才说愿意为你舍弃一切,皇位、权柄,都不要了,是不是太迟了?”
“你喝多了。我不想要一个酒醉时的承诺。你明天醒了酒,认真想过,再来告诉我。”
昨夜的话静静地在柴琮耳边回荡。
昨夜,那个几度梦魂中与他牵扯不清的人就在他眼前。
甚至他只要再稍稍低下头,他的鼻尖、嘴唇就能触碰到她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肌肤。
她皓雪一般的肤色映照出了他隐秘的欲望。
于男人来讲,最是正常不过,于一国之君来说,更是正大光明。
可在她面前,他却退却了。
从前的她像巫山神女、洛水仙人一般清冷婉艳,不可逼视。
日益成熟的她,更是美得摄人心魄。
所以让他不由得轻狂了。
那一瞬间,他的确下定了决心,从此要与她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
只愿每一个日夜,心间、身畔,都只有彼此。
他也的确尝试着那样做了。
任由自己的唇齿在她光洁的脖颈胡乱地亲吻。
他已经记不清,他的手是否也触碰过她的肌肤。
层层薄纱掩映之下,独属于成熟少女的轻柔曼妙、盈盈一握。
那一瞬间,他已然迷失了自己。
那一刻,他不想天下,不想江山,不想收复失地,不想万古流芳。
他只想要她。
他的前半生,凡事都拼尽全力,终于得到贤名清誉。
可是最初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得到她的一丝垂顾。
而他也实在仅仅是一个红尘之中的凡俗之人而已。
在爱欲之间苦苦地挣扎,逃不开,躲不掉。
世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他因为一个人而去做一件事,却爱上了那一件事本身。
甚至他如今也分不清,他是爱永安多一些,还是爱建功立业多一些。
天下之大,无数山林,难道就不能有一处供他们惬意栖居,安度余生吗?
难的是放下那件同样让他着魔一般殚精竭虑的事——在史书上留下彪炳千秋的一笔,受后世万代敬仰。
没几个人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特别是眼看就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
昨天酒酣眼热时的那一句为她放弃一切的承诺,他果然一如幼薇所料地反悔了。
☆、第一四零章 风尘仆仆
车马劳顿,闲来无事,雪卿突然从行囊中拿出一块木头来。
上好的黄花梨木。
她手握一把银柄小刀,自顾自地刻着。
隐隐约约已成人形。
谁都知道她刻的是什么。
王渊看到,连忙说:“范姑娘,小心利刃伤手。”
雪卿头也不抬,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个无用的人,伤或不伤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只想着用自己殉道的女人,幼薇知道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幼薇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幕,回望了片刻。
天色将晚,四野无人,似乎已经安全了。
庾遥裹着披风,悠然地道:“大张旗鼓地派人追击并不是他的性格。既然出得了城,就不用担心太多了。”
幼薇点了点头,替庾遥掖好衣角,使透进车里的风不至于灌进他衣服里去。
雪卿兀自雕刻,心无旁骛。
王渊早前听温苍说他可能无意间见罪了皇上,怕皇上怪罪下来,这才避走青州,正好可以替庾遥求医问药,因此也没多想。
庾遥对车内众人开口道:“此次出门,大家切记不能再称呼公主、驸马。我化名余姚,公主则是我的妹妹余幼薇。彼此称呼名字就好,公子、姑娘等称呼都尽量不要用,否则只怕会招惹是非。”
王渊笑道:“幼薇这个名字真好听。那我就斗胆僭越了。”
庾遥接着说道:“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此去青州蓬莱山为我求医,雪卿是我的表妹,一同上路也是为了帮忙幼薇照顾我。而你们两个则是我书塾里的挚交旧友,沿途护送我们兄妹。投栈之时尤其要注意,客栈最是人多眼杂。到时候可能要委屈王兄与我和温苍挤一间房了。温苍会保护我们的。幼薇,你与雪卿一间房,记住好好保护雪卿。”
幼薇认真听着,随即点了点头。
庾遥问道:“剑呢?”
幼薇回道:“放心,在身上。”
庾遥笑着点点头。
他说的自然是他的玉带剑了。
如今庾遥武功全失,玉带剑便让幼薇带在身上,方便迎敌取用。
庾遥身子骨羸弱,已经负荷不起玉带剑的重量。
王渊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幼薇保护雪卿?难道不应该是雪卿保护幼薇?哎,这也不对啊!两个姑娘不会武功,都是需要保护的。”
庾遥笑道:“现在咱们五人之中,只有温苍和幼薇身怀武艺,剩下的人连我在内都是需要他们二人保护的。”
王渊惊讶道:“什么?你是说幼薇她?”
庾遥十分坦然,说道:“这有什么稀奇,我庾家人哪有不会一招半式的?”
庾遥这样慧黠灵秀的性子,心理素质也是一流,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骗一个王渊还不是绰绰有余?
王渊笑道:“说得也是啊!”
幼薇也笑道:“王家哥哥若是陷入敌手,只管向我求救就是。”
王渊大笑道:“哈哈!这怎么敢当!哎呀,只盼一路上平安无事,别有这么一遭啊!”
王渊生性开朗乐观,为人也大气豪爽,除了不爱学文,也不爱学武以外,没什么缺点了。
有他在旁边调剂气氛,车厢里也不缺欢声笑语。
庾遥渐渐体力不支,靠着幼薇睡着了。
有时候,幼薇觉得庾遥更像她的师长,教会她识文断字、招式内功,还有为人处事的规矩,以及种种生存在这世上的技能。
他将他所拥有的、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赠予幼薇,如同这把玉带剑一样。
当年,年幼的永安与庾遥相伴长大,又有兄长呵护,是不是也过着太平无事的安乐日子?
如果没有当初那一场灭门惨祸,永安如今说不定还只是郭大将军的女儿,当今皇上也只是一个忙于征战的普通将领。
车马摇摇晃晃,一路向东方驶去。
幼薇也累得闭上了眼。
王渊叽叽喳喳的嘴巴也停了下来。
只有范雪卿还是握着那方木头,低着头,认真地刻着。
暗夜之中,汴京皇城,大业殿。
皇上还在批改臣下上表的奏折。
内侍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奉茶的时候加上一句:“皇上,已近亥时了,该歇歇了。”
皇上道:“今天终于打发了吴越、清源两国的使节,多日以来积攒下的奏折才有时间看。”
内侍道:“此事还要多亏长公主机智过人,在大殿之上,慷慨陈词,有理有据,震慑住了众人,否则若是被使节瞧出是皇后娘娘所为,可就不好收场了。”
皇上道:“他们也未必不疑心,只是碍于大周的威势不敢发作罢了。”
内侍道:“那皇上说要晋封长公主为镇国长公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