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被她的话问得愣了一下,他印象中的永安从小就食欲不振,对日常饮食实在是兴趣缺缺。
他还从未见她主动要求用膳。
可是用心用膳毕竟是好事。
她身子骨羸弱得很,太过惹人心疼。
皇上道:“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你一定是饿了。放心,我已经派人准备了。现在去往大业殿,时间应该刚刚好。”
幼薇一言不发,低着头,跟着皇上走出了佛光殿,乘辇轿去往大业殿。
微风拂起她的发丝,有一两根正飘在眼前。
她不知这一日为何这么漫长,好像怎么过都过不完似的。
大业殿是皇帝的寝殿。
皇上在大业殿正殿旁边一间偏殿安排了一些素日永安喜爱的膳食。
幼薇一看,累了一天了,就给我吃这个?
蜜饯桂圆,甜腻腻的,没什么意思。
绣球乾贝,就这么几颗,够塞牙缝儿吗?
山珍刺龙芽,只能吃个新鲜,填饱肚子却差了一点。
明珠豆腐,豆腐做成花儿也是豆腐,吃不出牛肉味儿。
籽冬笋,我的样子像是素食动物吗?
……
幼薇在心里将桌上所有的菜都吐槽了一遍,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皇上见她食欲不振的样子,反而觉得十分熟悉,还劝说道:“即便没有胃口,也要尽量吃一点,否则长此以往,又要瘦了。”
说着便示意掌膳的内侍为她布了几筷子菜。
幼薇虽然觉得菜品不合胃口,但是奈何实在是饿了,所以也都吃尽了。
皇上则不断示意内侍为他斟酒。
不多时,皇上已是微醺,而幼薇也不再动筷。
皇上冲内侍们摆了摆手,众人便都下去了。
诺大的一间殿宇,此刻就只剩下皇上和幼薇两个人。
皇上心神荡漾不已,他已是许久没与永安这般亲近地坐在一起了。
幼薇则是心里颇不自在,她总觉得皇上暗暗地打量着她,生怕被皇上瞧出破绽。
皇上自斟自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口道:“庾遥,对你好吗?”
幼薇道:“驸马对臣妹很好。”
皇上道:“他,原本不配为你的驸马。”
幼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说道:“不,驸马对臣妹极好。他是一位难得的真心关心爱护臣妹的人。”
皇上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朕安排你嫁给他,就是为了让他保护你陪伴你,若是他连这件事都做不了,那也实在是无用之极。至于其他的事,当然也指望不了他。”
幼薇听得心里十分不快。
庾遥为人端正善良,她早就拿他当亲哥哥一般。
她不愿意听到任何人说庾遥的不是,即便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即便他与永安彼此有情。
“但是臣妹只想感谢皇兄,赐予这样一段绝好的姻缘。”幼薇开口道。
这语气像极了负气的永安。
皇上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动。
“这件事,是朕太自私了。可是朕不得不这样做,你明白吗?”皇上脸色微红,直看向幼薇。
“臣妹明白,臣妹感谢皇兄的恩德。”幼薇回答道。
这句话不知怎的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永安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对他这么说话。
她还是怨恨他的,他想。
是啊,他为什么这么自私呢?
明明娶不了她,却还是不能忍受她好好地嫁给别人。
非要让她嫁给天下皆知其爱慕男人的庾遥,让她成为世人的笑柄。
她一定还在怨他吧。
皇上将酒杯放在一旁,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说出他潜在的动机:“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回柴姓吗?世人只道我忘恩负义,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看我。只要我还姓郭,我们之间便永远都不可能。我改回姓柴,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与整个儒家礼教对抗……我怕失去来之不易的权力。你一定是恨透了我吧?”
他没有用朕,而只是自称“我”。
“而且,我能给你什么呢?我已因父母之命娶了符氏在先……是我先有负于你,你如何恨我,我都只能接受。”
幼薇心中一惊。
皇上忠孝仁爱,备受赞誉。
可是他改姓的事却使他深受诟病。
没想到,他改姓之余,还有这别人意想不到的缘由。
“但我执意改了,又执意不肯改回去。我想留下这一丝努力过的痕迹,期待有朝一日你能够明白。”皇上借着酒意,已经离幼薇越来越近。
“我现在明白了。”
幼薇没有再自称“臣妹”,而是也用“我”。
皇上醉眼惺忪,缓缓地道:“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期盼这一天,在你面前,剖白这一切。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
幼薇默然地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那一盏酒杯。
杯中清酒映照出她的脸。
一张红润的,光彩照人的脸孔。
春华秋露,冰晶雪魄。
皇上再次逼近她,她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她下意识地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永安……你不是明白了吗?”皇上看着她的帕子,十分不解。
他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想重拾曾经亲密无间的岁月。
那方帕子隔绝了他们。
将他的一片丹心冷漠地挡在了门外。
幼薇只得解释道:“服用玲珑骰子之后,嗅觉灵敏了许多。这酒至烈,皇兄原不该饮这么多,恐怕要伤身。”
皇上想到从前他还只是大将军手下的副将,难免喝酒应酬。
每一次,他赴宴回府,急匆匆地想去看她一眼,她都生气地回绝。
“我记得,你从小就不喜欢我多饮酒。”皇上脸上似有笑意。
酒酣胸胆尚开张。
他鼓起勇气,俯身下去,同时伸手拨开了幼薇的那方帕子。
细嫩的一只手也被覆住。
幼薇心中骇然,本能地将头偏向一边,躲开了。
皇上不禁赧然。
“永安,你怎么了?”
幼薇道:“没什么。累了一天了,我想还是早点回府歇息为上。也不知驸马服用了金花草之后,能不能痊愈,我惦念着早点回去看一眼。”
“不对,你变了。”皇上直直地盯着幼薇道眼睛,“是因为他?那个叫温苍的少年?”
☆、第一三七章 如癫似狂
“皇兄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幼薇连忙否认。
可惜已经晚了。
皇上的眼睛发红,发丝直竖,像一头怒气冲冲的猛兽,被人入侵了自己的领地。
他不甘心,他还想试一次。
他一只手抓住幼薇拿着帕子的手,再次俯下身去。
“皇兄。”
幼薇仍是将头转向另一边,躲开了他。
“我们之间,真的,真的回不去了吗?即便你一直在我的梦魇中折磨着我,即便我一直默默地护着你。他,他真的那么让你心动吗?让你可以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
幼薇被他吓到了,不敢说话。
她鼓起勇气回过头看向皇上,发觉他眼中隐隐有泪,简直快要滴到她的脸上。
“你知道吗?我现在宁愿你向从前一样恨我怨我,拿簪子刺我。那样至少代表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人,至少我知道你因我而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似乎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皇上眼珠都快要爆裂了,一条条红色的血丝像瘆人的蛛网,想要将她包裹住,然后吞掉。
“皇兄对臣妹的好,臣妹永远记得。”
这不咸不淡的话更加刺激了皇上。
不是皇上,是柴琮。
此刻,他恨自己身为大周的皇帝。
“我不信!我不甘心,不甘心!”
他像疯了一样。
幼薇想到了今天刚刚被她逼疯的符妙容。
柴琮死命地俯身下去。
幼薇也死命地将头扭开。
他不管不顾,将自己的脸印在她的脖颈处、耳后……
她不禁“啊”了一声。
这反而刺激了他。
他伸过手去,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颌,硬生生地将她的脸扳了过来。
他看到的一张惊恐的脸。
一滴泪从眼角掉落,进入到她的鬓发之中,消失不见了。
“永安……对不起,我,我……”他突然混乱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费尽心思地保护她,为什么却伤害她?
他不让别人伤害她,此时此刻他自己却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