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安易持跟着梁断鸢最后一个下车，脑门上还印着熟睡时留下的红痕，心神却瞬息便被宛若咫尺的夜空全部吸引，他微微张着嘴，露出莹白的一点牙齿。</p>
<p>很认真的表情，就像孩童第一次听到母亲的童话。</p>
<p>梁断鸢笑着，俯下身给他拉上拉链，站直了跟着他看过去。</p>
<p>“是雾霾太厚，还是我们住的离天空太远？”很突然的，安易持声音沙哑，他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星星，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p>
<p>梁断鸢眯了眯眼，没有回答，他们沉默着，静静地呼吸。</p>
<p>“易持。”很久之后，梁断鸢单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的喊，“你问过为什么活着，我一直在想，但是没有结果。”</p>
<p>安易持一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眼神落到这人的脸上，定定不再动了。</p>
<p>“小学的《科幻世界》曾经普及过一个知识，说就算距离地球最近的星光，落进人类的眼里也要4年之久。”梁断鸢仔细挑选着，伸手去指最亮的一颗星，“你看这一颗，它可能早就已经死了。”</p>
<p>“科学有些残酷的。但这可能就是活着的意义。”他放下手，也收回了视线，侧身微微低头，眸子映着安易持的脸，“它摸黑走了很久很久，最终在你眼前亮了一秒，这一秒让你觉得平静，这一秒就有价值。”</p>
<p>梁断鸢平生从未觉得罕言寡语是个缺点，但不包括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早该多看看《演讲与口才》，也就不至于此时胸中有丘壑，出口却全是寡淡。</p>
<p>“能明白吗？易持。”梁断鸢抿了抿嘴，几乎有些沮丧，“你一直在摸黑行走，你还没来得及照亮别人，或者没来得及被别人照亮，你决定放弃决定的太早了。活着一定有意义，但只有你活着才能找到这个意义，你不是没用的人。”</p>
<p>“也许有人就等在几年之后，和现在的你一样，等着这一点点光。”梁断鸢皱着眉，“你是他人生的意义，如果春天你就离开，那他这辈子也等不到了，这……太遗憾了，对么？”</p>
<p>“我知道你的委屈，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夜太深，以至梁断鸢并不能很好地看清安易持的神色，他走近了一点，搭着安易持的肩膀，补上最后一句话，“可是易持，最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p>
<p>这不是个适合谈心的时机，更不是个适合谈心的地点，观览车呼哧呼哧跑走了，一堆人提着行李开始朝酒店走去，星夜瞬间的震撼已经平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也重新焕发了生机。</p>
<p>躲在黑暗中的安全感开始从安易持心里剥离，看着大批拖家带口朝他走来的影子，他怯懦地闭上了眼睛。</p>
<p>最黑的时候……太阳刚刚落下，星光还未升起，那就是最黑的时候。</p>
<p>安易持觉得自己就像推磨的驴，被人遮去视线一圈一圈地走，以为自己行出了十万八千里，可一睁眼发现还是在原地。</p>
<p>他怀着即将看到曙光的希望，日复一日，从儿童走到成人，花了整整十年，他被生生磨去了几乎所有的信心和希望。</p>
<p>过渡太漫长了。</p>
<p>可梁断鸢的声音在脑海里一圈又一圈，像塞壬伏在耳畔的吟唱，有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安易持铜墙铁壁的心房依然坚硬，却不动声色的，在角落掉落了几颗铆钉。</p>
<p>过去了么？安易持想，最黑的时候……真的过去了么？</p>
<p>脸颊湿热一路顺着下颌滴进领口，半山的夜风也随之而至，安易持狠狠打了个寒颤，下一刻，就触及了梁断鸢温热又熟悉的鼻息。</p>
<p>“山上风大，别着凉。”梁断鸢虚虚环抱着安易持，给他披了件外套，随后背起背包扬了扬脑袋，朝着酒店溢出的光彩，“走吧。”</p>
<p>安易持抹了把脸，跟在后面，不想认输却又备受感动，声音小的像是耳语，“对不起。”</p>
<p>可梁断鸢就是听到了，脚下停住回身等他，看着遥遥灯盏映亮了安易持的脸。</p>
<p>他不走了，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来，摸索出一包烟，顺手拍拍身边的座位，“眼睛有些肿，等等吧。”</p>
<p>安易持坐下翻开了背包，找了找，往梁断鸢身边凑去。</p>
<p>那时梁断鸢刚叼着一只烟卷，低头摸索着周身的口袋。</p>
<p>安易持点着了手里的火机，一手圈起来挡风，他伸手够到梁断鸢的唇边，掌心拢着一个温暖的太阳。</p>
<p>梁断鸢低下头，靠近吸了两口，跳跃的火光中显出几分忧郁和深沉。</p>
<p>他们好像离的有些近了，安易持觉得自己能看清梁断鸢脸上细软的绒毛，还有露出领口那滚动了一下的喉结。</p>
<p>他们的确离得有些近了，梁断鸢一伸手就碰到安易持的脸颊，替他擦净了滞留在下颌软肉上的一滴眼泪。</p>
<p>——又来了——</p>
<p>安易持的心跳又停了一拍，在旋即加速躁动的鼓点中，带着他似曾相识的心悸。</p>
<p>“别哭。”他看见梁断鸢张了嘴，唇边溢出青灰的烟雾，“靠说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很少，我没有那个指望。”</p>
<p>第二十四章 ——没办法了</p>
<p>接待大厅是个钢骨架的玻璃建筑，点上了灯火从外面看去，就像瑜魄山腰的一颗钻石，散出静谧而温柔的光影。</p>
<p>但身处其中的陈琛此时其实并不平静。</p>
<p>六个人，三间房，该怎么分？</p>
<p>准确的来说，是他在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若无其事的按着老规矩，和唐宵征同住一间。</p>
<p>陈琛还没有理出头绪，他在试图寻找自己喜欢唐宵征的理由，可不知不觉的，这场寻找就变了目的，成了阐释自己不喜欢唐宵征的原因。</p>
<p>冥思苦想着，他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这样的事情。</p>
<p>“易持和断鸢比较熟，一起住这间。”正走着神，手上一空，唐宵征夺去了三张房卡，利索地递给梁断鸢一张，然后回身去看陈琛，“关其复跟斯剑初次见面，可能同住有些尴尬，他跟你一间，行么？”</p>
<p>陈琛愣住了，他发现自己的设想里居然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原来有一天，唐宵征会在他之前，张口拒绝自己。</p>
<p>“我这么好相处的人，跟谁不能住啊？”好像有人拿着打气筒往他心口打气，酸涩不断在胸腔膨胀，可陈琛接了房卡拉一把关其复，硬是扯出了一抹笑容，“那我东西有点多，先上去整理了，晚上要吃夜宵记得喊我。”</p>
<p>他扬着头，挂着笑，从唐宵征身边走过。</p>
<p>关其复紧随其后，飘窗外的晚风吹起他的刘海，他心里微微一动，那感觉似曾相识，他好像突然的就知道了什么秘密。</p>
<p>他想，陈琛平日一本正经的，却时常冒着傻气，怎么到了这种要装傻的时候，就全然演不出来呢？</p>
<p>关其复劈手夺了陈琛的行李，斩钉截铁，一手横过脖颈搭在他另一侧的肩上，好似什么都没有发觉，“老大，别嫌弃我啊，我给你端茶倒水揉腿捏肩，指哪儿打哪儿绝对听话！”</p>
<p>看似轻轻松松的姿态，却是暗地里压了半个身体的重量，陈琛的委屈还没浮上来，生生给堵了回去，抡圆胳膊想把他甩开，“我也要长个儿呢，起开！”</p>
<p>可关其复出人意料的顽固，“我这么瘦弱，哪儿压的了你啊，哥哥你可别开玩笑了。”</p>
<p>“……”陈琛静默不语，消失在墙角时扔下了最后一句，情真意切的疑惑，“你真的心里没点儿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