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梁断鸢这时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安易持生的这样好看，他甚至没有多想，便顺着心意伸手拨开他眼前过长的额发，毫无遮挡的容貌脱离懒散疲乏，竟显得有些张扬。</p>
<p>指尖碰到了脸颊的**，安易持直直对上梁断鸢的视线，他无法解读那漆黑一片的专注背后的神色，只是心跳突然丢了一拍，唇角弧度失了牵拉，溢出微小的一声质疑，“嗯……？”</p>
<p>梁断鸢被这一声打断了思绪，他指尖轻轻抖了一下，很快收回，视线慌张垂下去，等到游弋一圈再转回来，生硬地转移话题，以至有些没头没脑，他说，“以后试着改一改。”</p>
<p>梁断鸢耳根还通红着，好在安易持自己也在慌乱并没有注意到，闻言又是一声“嗯？”，这次再没了懵懂只剩疑惑。</p>
<p>“害怕麻烦别人，很多时候就要委屈自己。”梁断鸢心理素质还是很好的，几息之间回了魂，甚至敢再转头去看安易持，他说，“你会觉得委屈么？”</p>
<p>“哦，你看过我的日记，差点忘了。”安易持突然垂了眼，他死死盯着膝盖上的一片布料，连最后一点笑意也没了。</p>
<p>委屈的。</p>
<p>安易持也会觉得委屈。</p>
<p>虽然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害怕麻烦别人，所以自己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情，从来不多做计较。</p>
<p>开学发下新课本的时候，同桌的女生拿到了封皮破损的一本，她大咧咧跟安易持做了交换，让他去找课代表再要个新的，安易持笑了笑，“算了，书总会翻破的，没什么关系。”</p>
<p>期末考试答着题的时候，后座霸道的男生抓耳挠腮写不出来，他鬼鬼祟祟踢安易持的凳子，要他把自己的答题纸传过来，老师怒发冲冠，“一个人学习好就行了吗？你就这么害你的同学？”</p>
<p>化学实验分小组的时候，班里统共43人，两两组队只落下他，安易持翻着课本觉得一人也行，于是在桌前坐定了没有跑动，老师紧皱眉头，“你是个木头吗，自己不找队友等我跟你组呢？”</p>
<p>过年好容易回到家的时候，安济民大概受了尚小云的支使，抱着新年礼物的盒子亲手递给他，安易持打开看见一双球鞋，试穿发现小了半码，安济民不甚在意摆了摆手，“不用换，他这就是以前的鞋太大，把脚都涮大了，这个码合适！”</p>
<p>那样多的时候，安易持都是沉默的，低头，闭眼，握拳，他不敢麻烦别人。</p>
<p>于是没人知道他深夜想方设法扯平褶皱的课本封皮，没人知道校园霸凌有时候是种孤立，没人知道不给答案他会挨打甚至面对深夜濡湿的被单，也没人知道脱了鞋，安易持拇指被挤得青紫。</p>
<p>不能让女孩子吃亏，所以算了，不能扫了爸爸的兴，所以算了，不能再给姨妈添麻烦，所以算了，总归只有三年，被欺负就忍着吧……</p>
<p>安易持成了个烧水壶，每日坐在炉火上煎熬，却快乐地吹着口哨，幸福地吐着泡泡。</p>
<p>是他演得真有那样好吗？若无其事强颜欢笑，就真的跟发自肺腑的快乐没什么区别吗？</p>
<p>好像心照不宣，又好像无人知晓。</p>
<p>第二十三章 ——星空，活着的意义</p>
<p>一路好梦的关其复被过道乘客拎行李的动静吵醒时，列车刚刚驶入终点站，他四下看了看，背好东西下车，安静的像个哑巴。</p>
<p>不是他睡懵了，实在是气氛有些诡异。</p>
<p>本来笑吟吟的安易持此时眼神发直不知在想些什么，眉眼下垂看起来有点难过，好在有梁断鸢这个保镖跟在身后，总不至于失魂落魄一脚踩进轨道里。</p>
<p>上车前还嘻嘻哈哈很是兴奋的陈琛突然就没了劲头，手脚全受万有引力的束缚乖顺归位，若有所思的样子让人有些在意。</p>
<p>不过最可疑的还是唐宵征，关其复虽然跟他不熟，但也听闻这是陈琛一起尿过床的亲兄弟，怎么此刻一反常态的远远落在后边，嘴角紧抿着成了个笔直的一字，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刚刚被人绿过。</p>
<p>关其复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在险些撞翻一位腋下夹着孙子的老阿姨之后，拐个弯往小卖部跑去，“老板，给我六瓶可乐！”</p>
<p>此时唯二不明就里的兄弟斯剑姗姗来迟，站在关其复身边，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来的正好，你拿一瓶，剩下的分给他们就行。”</p>
<p>关其复抓起两瓶小跑几步，赶上了出站口外呆愣的陈琛。</p>
<p>“老大，喝冰阔落！”</p>
<p>一声大喝伴着脸侧的一阵冰凉，吓得陈琛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终于是走出了自我纠结的怪圈，“要吓死谁啊你！”</p>
<p>“拿着拿着。”好似地板烫脚，关其复等他把可乐接过去，才终于站定，“魂儿丢了？喊你好几遍了，你没理我啊。”</p>
<p>“谢谢。”陈琛眨眨眼，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落了单，“诶？人去哪儿了，我跟着小学弟那小红帽走的。”</p>
<p>“往前边儿去了，你别——”关其复喊一声，急急抓住了陈琛拧瓶盖的手，“别打开，我跑着来的，晃了好几分钟，这会儿拧开你就没的喝了。”</p>
<p>陈琛一愣，低头去看。</p>
<p>原来关其复手挺大，裹在自己外头，包了个圆，不似女孩一般的柔荑，却也并不粗粝，只细细打量着能看到小指外侧的薄茧。</p>
<p>他想，男生和男生的握手，原来是这种感觉。</p>
<p>那视线带着电一般，看的关其复险些脸红，连忙就松了劲，顺道揪住陈琛的后脖领，欲盖弥彰，“快走快走，刚还在第一梯队呢，现在成吊车尾了，你腿短是不？”</p>
<p>听闻此言，唐宵征留下的别扭在陈琛脑子里彻底烟消云散了，他出离愤怒，“老子穿鞋177，正常身高，你腿长我看看有两米不！”</p>
<p>“那倒也没有……区区185，不值一提。”关其复着实的娇羞了一下，跨出一步后顺着膝盖往上摸，故作矜持，“可我还小，说不得过年就又要长个儿，哥哥别担心，我争取。”</p>
<p>“你给我滚！”</p>
<p>打打闹闹中，关其复偷摸蹭了蹭指节，像是要擦掉其上温软的触感，他瞥一眼陈琛生动的表情，笑意更盛。</p>
<p>观览车像一头疲惫的小兽，翻山过水一路颠簸，扯着窗外树荫愈渐浓重，终于将满座游客“吐”在瑜魄山腰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像是沙画背景。</p>
<p>远山巍峨，层叠相重，极力托举着抛出浑圆皎白的一轮圆月，繁星璀璨掩映其间，好似万家灯火飞升入云间，瑜魄山躬身相看，任脚下波光粼粼的永宁湖接天映月，攀入九霄。</p>
<p>瞭望壮阔之景，诗圣杜甫写下“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豪迈广为流传，而千年之后，同片星空之下，头个下车的关其复极目远眺，转身看着陈琛，脆生生喊出“爸爸！”</p>
<p>如此隆宠压得陈琛刚下车来便是一个趔趄，站稳去看时，惊叹之中带着掩不住的嘚瑟，搜肠刮肚也翻不出什么好词儿，是以极其直白的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标间就要686的地方，漂亮！”</p>
<p>而彼时更加没有内涵的斯剑正举着手机到处拍照，像是步步高复读机化了人形，</p>
<p>“这里好看！”</p>
<p>“这里也好看！”</p>
<p>“卧槽卧槽，看着那里了么，绝了！”</p>
<p>……</p>
<p>唐宵征独自站在不远处，一身完美的夜行衣险些隐入黑暗里，粲然星光之下，他关了相机的闪光灯，轻轻一按，存好朗月映照的陈琛的背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