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见到公子也极难,既然看不到你的容颜,瞎了又有何妨?更何况,我又不是没瞎过…”
这番话说出来的下一刻,淮初之就后悔了。但仿佛下意识的一般,心底的怨气与苦楚全部包含在这句话中发泄了出来。
应玄怔了片刻,清冷的眸中怒意翻腾。
“看来阿初是觉得,自己此番事情做得十分的对呢。”
其实淮初之并没有破坏他的计划,甚至将他的计划向前推动了一步,但他突然就看不得她为了成就他而伤害自己的模样。明明一直伤她最深,甚至动了杀心的人是他,但他总是会矛盾的让自己也读不懂自己。
“我…”淮初之的心跳凌乱。
她不知道应玄此番来找她是不是想要斥责她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殊不知此刻的应玄早已确定了她爱的不是那个虚假的他,所以面对她的心境又转了好几个弯。她见过冷心冷情的他,见过不择手段的他,却依旧执着的守在他的身边,像极了昔日他对她的誓言。
——不离不弃,谈何容易?
只可笑的是许下誓言的是他,而完成的却是她。
“阿初不仅失明了还哑巴了?”应玄夺过她手上的匕首,用指腹细细摩挲。他看到了匕首上沾染的血迹,有别人的,也有她的。
“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淮初之微微垂下了头。
应玄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他知道,就算看到了,那双眼瞳中只会氤氲着倔强与卑微的情绪。
他不喜欢这样的她,她本是意气风发、淡看一切的姿态。
月色洒在两人的身上,将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而这如水的月色却在应玄的心头泛起点点热度。
仿佛在无形的指引之中,他覆上了淮初之的唇。
这个吻和东洲的不同。
在东洲时应玄的吻清浅温柔、缱绻悠长,而这个吻却夹杂着他压抑的情意和无法扼住的怒气。他承认了淮初之对他的特别,但这种特别远不及他所要做的事情重要。可她却总能轻而易举的挑起他极少波动的情绪。像他如此冷心冷情、聪慧近妖的人,面对淮初之却常常伴随着一种束手无策的无措感。
感觉到应玄温热的呼吸与唇上的触感,淮初之一时僵在了原地。
难以言喻的感受涌上了心头,她微微颤抖着,苦涩的泪顺着脸庞滑落嘴角。
这不是应玄第一次见淮初之哭,仿佛只要在他的面前,她的情绪就极其不稳定。又咸又苦的泪刺激着他的舌尖,终于,他放开了淮初之。
就在周身所有的温热全部消失的那一刻,淮初之惶恐的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眼前的人。
“别走…”
应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双凤眸波澜微起,他将右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一个若隐若现的印记在淮初之的额上显现。
——引归剑的印记。
见此印记,就如见应玄本人。
第57章 乌夜啼(三)
盛夏的酷暑将热浪一层一层的在空气中漾开,池颜看着房内快化成水的冰,懒懒地将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出过自己的阁楼了。
应玄为淮初之打上印记的事,仅仅一夜就在九还传开了。九还的人虽各个都忠心耿耿、颇具实力,但该八卦的却不曾落下过。她可不想去淌这趟浑水,还是一人乐得自在。
池颜拾起桌上白玉制成的棋子开始与自己对弈。她的棋术并不好,但若是自己与自己对弈,她能下上一整天,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一个好方法。
“去找谢峦回。”
应玄的声音让她下错了一子。
池颜微微蹙眉,慵懒地将目光投向了应玄:“你害我下错棋了。”
“自己与自己下棋,输赢又有何妨?”
“怎么,打算抱得美人归了?”池颜正起了身子。
她当然知道应玄为何要寻谢峦回,但当初他已经与谢峦回约好不再让他参与陈年旧事,如今让他回来着实是不容易。
“我想在不伤及大局的前提下,保全她。”应玄难得沉下了一向淡漠的眼眸。
“那若伤及了大局呢?”
“那自然还是大局重要。”
池颜拨弄着棋子,将它们一颗颗丢回棋篓:“应公子果然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她眯起眼睛,神色魅人:“既然应公子都发话了,我自是与你一同去寻他。不过他愿不愿意回来与他能不能治好淮姑娘的眼睛,我可就说不准了。”
“你寻到他后,我自有办法让他医好阿初的眼睛。”应玄的神色有些疲累,他知道自己此举或许会惹得谢衣失控,但现下的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至少他要先把淮初之自保的能力还给她。
他知道感情不能用以物易物的道理来计算,可心底莫名还是觉得能少欠她一些且算一些。毕竟他此生风雨飘摇,无论是安稳还是全心全意的感情,他都给不了她。
自从额上多了归引剑的印记,淮初之喜欢做的事就多了一件。
——对着铜镜发呆。
她本就不是一个勤快之人,失明后更是除了练武便不会踏出院子一步,而这个印记她也是在听到九还内的传闻后才知晓的。
那个夜晚被她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就算她看不到应玄的面目。
虽她听时老头说过应玄早在东洲就吻过她,可那时的她醉的不轻,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次于她来说才算得真正意义上与应玄的第一次亲吻,就算这个吻中包含的更多是无奈的苦涩,也足以令她刻骨铭心。
至少,自己于他还是特别的,也不算是无关紧要之人。
或许,他真的是喜欢自己的,不过被世事所绊。
淮初之轻轻抚过铜镜。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她还是很期待,期待着自己额上的印记会是什么样的。
她见过应玄的引归剑,却从未认真看过它。但现在的她只要想到应玄认下了她,心底的苦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反出一丝甜味来。
她摇摇头暗叹自己的矫情与少女情怀。
但若真有一人让你愿意放下一身傲骨、卸去利刃,只为他悲喜,这又何尝不是此生之幸呢?她不懂阴谋算计,更不屑于勾心斗角,她只愿追逐她一人的光明,就算这光明在他人眼中未必是光明。
“瞎子也喜欢照镜子吗?”谢衣刻薄的语气飘荡在不大的小屋内。
“谢姑娘好兴致。”淮初之将铜镜摆回了原位。
“你何德何能?”谢衣姣好的面容有些狰狞,紧紧捏着佩剑的手昭显了她此刻不甘的心情,“公子将引归剑的印记赐予你就算了,他竟还要与池姑娘去寻回哥哥?”
“哥哥?”淮初之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
“是啊…谢峦回是我的亲生哥哥,也是公子自小的朋友,你根本哪里都配不上公子。”
谢峦回是谢衣的亲生哥哥?
淮初之忆起了那日谢峦回唤谢衣时语气中晕染的无奈与怜悯。
难怪…难怪谢峦回叫谢衣小衣,难怪谢衣说谢峦回救下苏结烟会令应玄失望,这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可依谢衣所说,应玄似乎默许了谢峦回的离去,如今又怎会与池颜去寻他回来?
“都怪你!公子本就许了哥哥不再参与纷争之中了,就因为你这个贱人的眼睛,他竟然要去寻哥哥回来!”谢衣的声音大了几分,是彻骨的怨毒。
“呵…如果我没记错,当初你对谢峦回的态度可是十分厌恶呢。明明说着他的恣意独行是应玄给他的施舍,说着应玄希望他回来…如今你在此责问我,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在你的心中,这个哥哥不过是你想得到应玄的一块垫脚石吧?”
谢衣似被戳中了痛脚,朝前又走了几步,恶狠狠地盯着淮初之覆着白绫的双眼。
她抓住了她的手,攥的十分的紧,仿佛想捏断她的手骨。
淮初之没有挣扎,面带悲悯。
在她的眼里,谢衣十分可怜,爱而不得,求而不得。而她相比起谢衣来也算是幸运,所以她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谢衣狼狈又愤恨的小丑姿态。
“你凭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谢衣几乎将整个人都贴在了淮初之的身上。她狠狠扯下了覆在淮初之眼睛上的白绫,看着她空洞的眼眸。
她露出了一个阴毒而疯狂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了一物放在淮初之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