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声断断续续从御书房传来,经此一役,虽将田丞相一派连根拔起,皇上却也元气大伤。仅一个月的功夫,鬓角便多了几缕斑白。
“儿臣参见父皇。”
待见到来着是盛沐泽时,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折,招呼他上前,“不是身子不适连早朝都上不了,怎的如今倒有精力入宫?”
“父皇,儿臣不想迎娶南小姐,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胡闹!”皇上当即冷下了脸,“朕已在众朝臣面前将此事说了出去,你如今这般要求让朕面子如何下得去?让南小姐日后如何做人!”
“儿臣从未答应过要与南小姐完婚,况南小姐也不仅与儿臣有过婚约。若父皇定要给南府一个交代,大可将儿臣废为庶人。”
皇上被盛熠煊气得将奏折掷于地,怒道,“只要朕在一日,你便永远是朕的儿子,他日朕还要将皇位传与你!你如今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是不是受了那个村妇的唆摆!”
“儿臣一向对皇位并不热衷,父皇何必执着。三皇兄德才兼备,父皇应该将皇位传与他才是。”盛沐泽顿了顿,“那假死药是翠花进献的,她并非父皇口中粗鄙的村妇,而是儿臣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闻言皇上有须臾的错愕,但仍口吻强硬道,“这是两码事。”
皇室中人大多为谋得皇位而勾心斗角,盛沐泽如今仍保有赤子之心实在难得。但那日在猎场中箭的事始终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甚至他隐隐觉得幕后主谋便会是盛熠煊。
他如今已与太子决裂,不想再轻易失掉一个皇子,而将此事暂时搁置,但不代表他就肯将皇位传与盛熠煊。
“父皇,”盛沐泽再掀衣袍双膝跪地,“你与皇后成婚二十几年来可曾有过感情?我知道你心中放不下的一直是儿臣的母妃。在江山和美人两相抉择下你还是选择了江山,但儿臣不同,儿臣如今已经抓住了想要相守一生的女子,不愿委屈了她,也不想他日令南小姐后悔。”
“你要知道你如今放弃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皇上叹了口气,偏生他这个儿子的性格如他生母一般淡泊,他既是生气又无可奈何。
“让朕考虑考虑吧。”
“儿臣是来与父皇辞行的,后天我和翠花便回牯岭镇去。”
其实此番进宫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带南歌离开,与其说是请旨,倒不如说是支会一声。
皇上无奈叹了口气,正如许多年前他也是这般任性妄为将王府建在了牯岭镇——
“随你吧。”
从宫内归来已是黄昏,盛沐泽兴冲冲奔至南歌的屋内,想将这消息告诉南歌,却扑了个空。
在案上的杯子下压着一封信,瞧见“兖王亲启”的字样他的心“咯噔”一声,一点点往下沉,但仍是理智地拆开了信件——
“记得我说过,我是在黑夜中行走的人,这是真的。我连自己都看不清又何谈爱人,若上辈子能早些认识你,我定会义无反顾奔向你。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重头难再三次。此去即永别,愿君安好,勿念。”
寥寥数十字,盛沐泽反复看了无数次,直到韦灵闯进了屋里才将他的思绪从心中□□。
韦灵探究地看着盛沐泽,小心翼翼地问道,“翠花走了?”
“你知道她要走?”盛沐泽侧首看她,声音里不带有一丝温度。
“她早上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我放下不下过来看看,没想到她真的离开了。”
“她可有说要去哪里?”
韦灵摇摇头,“没有。”
“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就回牯岭镇。”
“不等翠花了吗?”
虽说南歌在信中说是自己的原因,然盛沐泽却始终认为她是为了“南歌”才离她而去。而要寻回南歌的方法便是要让她知道他与南小姐再无可能,“先走吧,到牯岭镇等她。”
第29章 南歌中箭
已是春夏之交,春雨连绵不绝下了半个月。从京城出走后,南歌仿佛失去了方向,漫无目的却又不自觉踏上了去往牯岭镇的路。
她甚至没有与灵筠辞行,生怕她又提起将身子还她的话。因为她不会同意,却又徒惹伤悲。倒是盈儿这个小丫头愿意一直跟着她,只是近来她沉默了许多,小小年纪却好似心事重重。
天气乍暖还寒,诡谲多变,幼弱的盈儿轻易被风寒缠上了身。南歌本也没有想去的地方,便在遥清县找了间清幽的客栈住了下来,妥帖地照顾盈儿的饮食起居。
数日后终于放了晴,盈儿的身子也好了大半,只除仍有一两声咳嗽外已无大碍。
南歌念着盈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多日待在客栈里未免觉得烦闷,便道,“到遥清县许多日,我们还未认认真真上街逛过,不若我带你上街走走?
“好啊。”
盈儿乖巧地点点头,但南歌还是捕捉到了她眼里的不自在。那种不自在带着若有似无的警惕和淡淡的敌意,南歌只当她自小流落在外受尽了冷眼所致,因此更想给她以温暖。
“走吧。”
盈儿只到了南歌的肩膀,南歌很自然环住了她的肩便向外走去。
遥清县位于两山的交界处,街上满是风尘仆仆南来北往的客人。因此在这条街上多的是小吃店与一些零碎物件的摆摊,南歌走了许久方才看到布料坊。
她拉着盈儿的手走入了店内,拿着水蓝色的布料在盈儿身上比试着,“这色你穿应该好看。”
“路上需要花费大量盘缠,姑娘还是不要将银钱花在我身上了。”
盈儿并没有显示出那个年纪该有的欣喜,而她平日里的穿着打扮也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素雅。
“无妨,只不过是一身衣裙,我好像还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
言罢,南歌便径自做主地将衣料递与店家,并将盈儿往前推了一把,“去比一下身量吧。”
“唔……”
盈儿被半推半就进了里间,南歌在外边百无聊赖翻着布匹正寻思着日后可以学做织布为生,忽的余光瞥到了窗外的一抹倩影——
她匆匆忙放下布料跑了出去,伊人却已是不见了踪迹。
许是她恍惚了,此处离舒映月的住处少说还有五日的脚程,她又怎会出现在此处。不过这倒解了她多日还寻思着去何处定居的苦恼,依稀记得她与舒映月曾有过再见之约,不若就此前去与她作伴!
打定主意的南歌心里豁然明朗了起来,一转身便见盈儿就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量好了?”南歌快步走到盈儿面前,先自解释道,“刚刚等你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昔日的一个朋友,不过追出来又不见了。这样吧,等我们拿到了衣裙后就去找我那朋友,我想她那里的风景你会喜欢的。”
“姑娘去哪我便去哪。”盈儿点头道。
离开的消息南歌本是没有支会任何一人,她想盈儿不过是个小丫头,在王府里谋份闲差也好过随她奔走。岂料她走出京城数里地后,忽听见身后有匆匆脚步追赶着她,她一回头见到的便是盈儿背着包袱因赶路而涨得小脸通红的模样。
南歌心中瞬间有暖流淌过,想起那日在寺中是她亲口允了盈儿随她下山,如今她既是愿意一直跟着她,她自是会好好照顾这个小丫头。
她伸手为盈儿将鬓边的碎发别至而后,“好,那我们就在那里长住了。”
“……那姑娘果真不再理会京中的事情了么?”盈儿探究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双水灵的大眼扑闪地看着南歌。
对于盈儿的提问,南歌有着瞬间的恍惚,继而斩钉截铁地点点头,“是啊。”
“裁缝可有说衣裙何时制好?”
“让三日后过来取。”
“好,那我们便三日后离开遥清县。”
等衣服裁好的这三日,南歌携同盈儿游遍了整个遥清县。这日一早,她便退了客栈的两间房子,与盈儿一同到衣料坊去取衣裙。
水蓝色的褶裙将盈儿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一笑便胜却星华无数,隐隐可见其日后的天人之姿。南歌由衷赞道,“我这辈子见过真正的美人只有三个,你是第三个。”
“姑娘廖赞了,盈儿觉得姑娘也很美。”
“得了吧。”
头一次听到盈儿说奉承话,南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下一瞬便因周遭一道刺人的视线收了住。
她循着视线望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尚未发育完全的盈儿,已经人事的南歌自是知道那眼神代表了什么。一股寒气从脚底冒起,她紧了紧盈儿的手,正欲抽身离去,却见一人径直朝那壮汉走去,壮汉当即收回了视线,面露尊敬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