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支着肘,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叩动着:“也就是说,两年前抓到梅云乡的时候,宋越就知晓那位细仔娘是顾小风之妻,这可是个大案,他却未曾上报,确是出乎常理。”
“不仅他没有上报,连梅云乡的供词里面也未提到此人。”陆绎道。
“莫非是顾小风的夫人用黄金收买了他们?”今夏揣测。
陆绎颦眉:“收买宋越尚说得过去,可梅云乡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且又是死罪一条,他要黄金有何用?”
“也是……”今夏思量片刻,“会不会梅云乡对这位嫂夫人也有些情分?”
陆绎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看来还是得先弄清楚细仔娘为何要自尽。”
今夏拿起其中一卷卷宗翻了翻,皱眉道:“宋越的证词上只写着她是畏罪自杀……保不齐,是宋越为了那笔黄金,动手杀了她。”三千两黄金,折换成白银便是三万两。今夏这些年经手的案子里,莫说是上万两银子,便是为了十几两银子便谋财害命也常见得很。
“眼下证据不足,不易胡乱揣测。”
陆绎轻戳了下她的额头,然后接过卷宗,复仔仔细细看起来。
今夏也知晓这样胡猜不好,支肘托腮,把另一份案宗拖到自己面前,低头复看起来,想从这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中找出此案的疑点来……
夜色渐沉,外间雪落无声。
一室静谧,只有偶尔间翻动案卷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陆绎眉头微颦,从种种案卷上看来,对宋越甚是不利,而眼下宋越又被用过重刑,整个人处于昏迷之中,还不知何时才能审问,看来唯一的突破口便剩下那位女囚阿落。
“你明日……”他转向今夏,刚刚开口便停住。
今夏虽仍是支肘托腮,卷宗也摆在面前,双目却不知何时已经闭上,鼻息浅浅,竟已睡着了。陆绎想到这些时日自己日□□她早起练功,想来是累着她了。他轻叹口气,今夏身为六扇门捕头,功夫在他看来实在是差强人意。她日日在外头抓贼,万一碰上厉害角色,着实危险得很,他自是不放心,便只能拿出教头的架势,每日要她苦练轻功。
他倒也不求今夏能练得同自己一般轻功卓绝,只求遇上事儿时她能跑得快些便好了。
不过她这每日早日练功,再忙一整日的公务,夜里还要研究案情,确也是太累了些。陆绎心中不忍,起身将她抱起来……
“嗯?”今夏迷迷糊糊睁开眼。
陆绎柔声道:“困成这样了,早些睡吧。”
“不行,我还未看完卷宗……”今夏打了个哈欠,努力想从他怀中挣扎下地。
陆绎抱着她往内室走去:“这些卷宗有用之处甚少,要紧的还是牢中的那位女囚,你明日再好好审审她。至于着重审哪几个点,我会写下来给你。”
“不用写下来,我记得住。”今夏咕哝着。
陆绎含笑道:“好,明日一早就告诉你。”说话间,已将她抱到床榻之上。
今夏着实已困乏得很,却仍搂着他不松手:“……不早了,你也睡觉。”
陆绎亲亲她,然后道:“好,我调息打坐过后就睡。”
今夏这才松了手,又打了个呵欠,缩入被衾之中。她极为佩服陆绎的一点,便是陆绎有着惊人的自律,晚间的调息打坐和晨起的练功,他即便再累,也绝对不会偷懒。今夏也曾下定决心要效仿他,坚持了几日,终于还是抵不过困倦,原想在床上歪一会儿再起来打坐,可躺下之后便怎么也起不来。
他的功夫那般好,并非天资过人,也非投机取巧,实在是他踏踏实实苦练而来的。今夏心底默默佩服着,往被衾里又缩了缩,脑中反省着自己是不是太懒了,只是这愧疚之心难当大任,片刻功夫便已睡沉过去。
次日清晨,陆绎醒来,支肘在枕边看着今夏的睡颜,见她睡得兀自香甜,一时也不忍唤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六扇门的事情太多,今夏似乎比往日嗜睡,唤她时总是一副睡不够的模样。
让她再多睡一会儿?
把她叫起来练功?
……
陆绎踌躇再三,终还是觉得练好轻功保命要紧,只是六扇门那边自己也该过去探探,看看今夏公务是不是过于繁重了。
六扇门偏堂内,今夏拢着火盆,皱着眉头听两名捕快汇报情况,按耐住性子,忍着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开口,直至他们俩全部说完,这才深吸口气,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问道:“打更的人可问过?这两日下雪,既是偷盗案,现场的脚印你们可曾留意?”
两名捕快面面相觑,先是摇摇头,然后才回答道:“来瞧热闹的人太多,门口脚印重重叠叠,压根分辨不出来。”
“你们既去办案,就该知晓案发现场,闲人不可入内。”今夏道。
“他们、他们……也不听我们的呀!”两名捕快为难道。
今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能发火,沉默了片刻才无奈道:“把失窃的李氏,还有她的随身婢女都领过来,我来问问。还有,做贼的心中忐忑,很可能就混在那群看热闹的人里头,你们去查查,有没有可疑人等。”
“……什么才算可疑人等?”他们问。
今夏定定看了他们半日,才道:“案发时间是昨夜里的丑时至寅时,他们都在何处,有没有人可以替他们作证?小院的门是何时落栓?平日里李氏平日与何人交好?当夜是否饮酒?……”
正说着,杨岳进来了,看见今夏一脑门子火气,而两名年轻捕快只管低头唯唯诺诺地听着,听没听进去都未必。
“什么案子?这么着急上火的?”杨岳笑问道。
今夏摆摆手:“城东的,丢了根钗子,非说是丫鬟偷的。他们去现场去了两个时辰,光听那位李氏哭了两个时辰,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杨岳笑道:“慢慢来嘛,我刚当捕快那会儿,还不如他们呢。”
两名年轻捕快朝杨岳投去感激的一瞥。
“我记得,那会儿可把你爹气坏了,”今夏意在敲山震虎,“基本上是照着三顿揍你!”
两名年轻捕快只能干站着,讪笑。
“行了,去吧!”杨岳替他们解围,“按袁捕头方才的吩咐,仔仔细细再查一遍,万不可感情用事。
两名年轻捕快如蒙大赦,飞快地溜了。
今夏看着他们的背影直摇头叹气,压低了声音朝杨岳道:“那个高个是范师爷的内侄,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可愁死我了。”
“我看着挺好,老老实实的,慢慢教就是了,急什么。”杨岳安慰她,又从怀中取出个物件递过去,“刚刚岑福送过来的,正好在门口碰上,让我交给你。”
今夏接过来一看,是内制的烫伤药膏,立时面露喜色,知晓是陆绎吩咐送来的:“我正等着这个呢!”
“专门给那个女囚准备的?”杨岳奇道。
今夏点点头,原想解释两句,但案情未明,又牵扯到北镇抚司,眼下还不宜多说。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她。”
给牢中的囚犯用内制的药膏,想来那位女子一定伤得很重,杨岳并未多问,只提醒今夏道:“回头记得让你家小眉往我家跑一趟,谢霄遣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我爹让你拿些去。”
今夏点头,笑道:“不用小眉,我自己去,给头儿请安。”
牢内,阿落仍和昨日今夏见到她时一模一样,缩在角落中,一动不动。
正值寒冬腊月,牢狱冰冷彻骨,她身上所穿夹棉衣袍显得甚是单薄。今夏看在眼中,也觉得不忍心,暗叹口气,开了牢门走进去。
经过昨日的交谈,阿落对今夏已熟悉了些许,看见她进来,不似昨日那般惊骇,只是怯怯地望着她。
今夏事先已想好了,先替阿落上药,让她对自己更加信任,然后再慢慢盘问她。至于重点要问的几个关键细节,今早陆绎说过之后,她已牢记在心。
“把手伸出来。”今夏轻柔道。
阿落不明就里,迟疑了片刻,缓缓将手从衣袖中伸出来。
复看见这双手,黑色的血痂和污浊的脓水混杂在一起,全然不成样子,今夏皱紧眉头,问道:“这伤有多久了?”
阿落也不答,只管摇头,便又要将手缩回去。
今夏从袖中取出药膏和干净布条:“这伤得先处理了,再拖下去,你这双手可就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