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特地绕了一圈,从东北面的角门悄悄进府,先不回房,而是悄悄拐向厨房。
“夫人!您总算……”侍女小眉看见她便急急道。
今夏朝她急打手势,示意她小声一点。
小眉会意,压低嗓门朝她道:“……您总算回来了!”
“他……回来了吗?”今夏小声问道。
知晓她指得是谁,小眉点头:“大人酉时初刻就回来了。”
“这么早!”今夏略有些吃惊,怔了一下,回想起今早他出门之际,自己还特地嘱咐他早些回来,暗自懊恼。
“大人一回来就问夫人,得知夫人您还未回来,便回了书房。”
回了书房?想是他也公务繁忙,今夏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天色,早已过了饭点,此时再包饺子肯定是来不及了。她卷起袖子进灶间……
带回来的几卷陈年卷宗皆已看完,陆绎微颦起眉头,手指轻轻在桌面叩动,思量着这几卷案宗内的关联……
门被轻轻推开,今夏笑眯眯地探了个脑袋进来,讨好问道:“陆大人,饿了吗?”
陆绎瞥了她一眼,随即便收回目光,故作不在意道:“不饿,便是再过两个时辰,我也挨得住。”
今夏扑哧一笑,这才进门来,手中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一碗热气升腾的牛肉面。
“那怎么行呢?我家陆大人岂不是要饿坏了。”她将托盘放到桌上,走到陆绎身旁,双手圈上他的脖颈,陪笑道,“现下的牛肉面,你尝尝?”
陆绎偏头看她,挑了挑眉:“今日你特地嘱咐我早些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巴巴地等你两个时辰么?”为此,他特地将本该在北镇抚司处理的案宗都带回家中处理。
今夏蹭蹭他的脸,愧疚道:“今日冬至,我本想亲自下厨包饺子给你吃,所以才让你早些回来,没想到衙门里头临时有事,就给耽搁了。你饿了吧?面条是我亲手下煮,尝尝!”
陆绎拉了她的手,将她圈入怀中,无奈笑道:“只下了一碗面,你自己不饿么?”
今夏眼睛圆溜溜,故作认真地看着他:“大人还饿着,小的怎么敢先吃。”
陆绎忍俊不禁,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拉了她一道起身:“吩咐他们再下碗面,咱们俩一块儿吃。”
今夏跳起来到门口吩咐了一声,早就候着的小眉忙奔向灶间,不一会儿功夫,不光是牛肉面,还有专门为冬至节气备下的各色菜肴皆端上桌。旁边熏笼暖意融融,两人围坐桌边,笑语闲谈。
“对了,你那里可有好的烫伤药膏?”今夏想起今日看见牢中女囚的双手,虽然只是短短一瞥,但看得出甚是严重。
陆绎眼神微露紧张之意:“你烫伤了?”
“不是我,是牢里的一名女囚,也不知被用了什么刑,十根手指头都被严重烫伤,又无救治,溃烂得不成样子。”今夏皱起眉头,“我今日就是因为她耽搁了些功夫。你猜猜,她牵扯到哪一桩案子?”
陆绎微笑道:“能让你这么上心,定是大案吧。”
“岂止是大案,而且还牵扯到十五年的一桩人命官司。”
“……”陆绎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位女囚来自川蜀,刚送到三法司吧?”
今夏奇道:“这案子捅到北镇抚司了?怎得你也知晓?”
“同案的那位捕快宋越刚被送进来,我本想先审一遍,”陆绎瞥她一眼,指向桌面,“可你再三嘱咐要我早些回来,所以我只好把与他有关联的一些案宗和卷宗都带回来先看一遍。”
自知理亏,今夏陪着笑给他挟了一箸菜,又奇道:“明明是一桩案子,怎得把两个人送到两处?这案子究竟算我们六扇门的,还是算你们北镇抚司的?”她之前一直以为宋越还未押送进京,因川蜀距离京城路程遥远,从蜀地前往京师,自成都府出发,走官道,经驿站换马不换人,日行夜歇,需花费四十八日。若是急递要送往京城,换人换马,昼夜不歇,也要花费二十四日。这押送囚犯,只慢不快,便是同案囚犯,只要押送差役不同,前后差出七八日也是常有的事。
“此事是有些蹊跷。”陆绎顿了顿,“人送进来的时候,我略略看了一眼,宋越也被用了刑,而且是重刑,是拖着进来的。”
今夏吃了一惊,转而大怒:“此案明令直送三法司,下面州府居然私自用刑,还偷偷摸摸把人往北镇抚司送,真当三法司是个摆设不成?!”
这句话,一年里头陆绎大概要听十来遍,他也不接话,自顾给她盛了碗汤,然后随意问道:“对了,宋越之前曾在六扇门呆过,你可认得他?”
今夏一怔:“六扇门?”
“三年前,他先是调到六扇门,不到一个月光景,便被调到川蜀了。”
“三年前,那时候……”今夏想起那时节陆绎尚在牢中,她每日除了处理公事,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收集证据,尽快将他从狱中救出,莫说六扇门添了位捕快,便是添了头猪她也无暇理会,“……他在六扇门只呆了不到一个月?”
陆绎淡淡道:“我爹爹去世之后,锦衣卫内部动荡甚大,各个派系相互倾轧。宋越师从王振,王振此人心高气傲,北镇抚司中看他不顺眼的人甚多,自然颇受排挤,身边的人走得零零落落。那时我虽在牢中,但也听说了些许。宋越去了蜀中之后,王振便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死了。”
“这么说,你原就认得宋越?”今夏问道。
“曾见过几次,他跟在王振身后,寡言少语,据说使鞭使得不错。”
“为人如何?”今夏追问道。
“与王振是一般脾气,心高气傲。”陆绎才说罢,见今夏抿着嘴笑,“你笑什么?”
今夏歪头,笑眯眯地看他:“哥哥,论起心高气傲,我初见你那时节,和他们比起来,你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么?”陆绎想了想,“我倒觉得自己还算平易近人。”
今夏忍着笑连连点头:“对对对,既平易近人又令人胆战心惊。”
陆绎瞥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俊不禁。
“好哥哥……”今夏突然甜丝丝地唤他。
素知她的习性,定是有事相求,陆绎挑眉:“嗯?”
殷勤地替他挟菜,下巴往旁边努了努:“宋越既然原本是锦衣卫,你这儿的卷宗肯定比我齐全,不如直接借我看看,省得我费事再跑一趟北镇抚司。”
按理说,办案的卷宗是不能给旁人看,即便同为北镇抚司的人,不参办此案,也不能随意翻看。陆绎犹豫片刻,今夏虽在六扇门,但也在办理此案,而且这些卷宗并非绝密,今夏要拿到它们,无非就是到三法司领张条子,再到北镇抚司借阅。如她所言,确是费事些。
“也无不可,不过……”陆绎顿了顿,微微笑道,“你今日如何审那女囚,也得细细同我说来。”
“成交!”今夏爽快得很。
案子在前,虽在冬至节内,菜肴摆了一桌,两人却都无心吃食,草草吃完,便至一旁细究案情。两边的案情汇总,算是将整个事件大概拼凑完整。
整个案情,便是围绕着十五年前顾小风绑架大理寺卿董栋的夫人和儿子所得的三千两黄金。当年顾小风拿到赎金之后却撕票,尽管最后顾小风身死,然而这笔黄金却也不翼而飞。没想到十五年后,竟在蜀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锁龙里重现天日。
按卷宗所书,宋越于两年前在锁龙里抓获逃犯梅云乡。此人当年是顾小风的同伙,案发后不知所踪,直至两年前才落网。宋越将梅云乡押解京城之后,复回到锁龙里。一年多前,蜀中地震,小镇被毁,地形山势变化,原本镇上的人皆搬了出来,锁龙里已被废弃。
直至今年十月下旬,有人举报宋越私藏黄金于锁龙里。官府派人至锁龙里搜查,果然发现了两千五百两黄金,随即又在宋越身上发现了一锭黄金。而这笔黄金藏匿之处正是在女囚阿落姑娘的家中,且抓捕宋越时,她正与宋越在一处。
据宋越交代,阿落的养母细仔娘便是顾小风之妻,两年前自尽身亡,这笔黄金正是她藏在家中。但为何这笔黄金只剩下两千五百两,剩下的五百两黄金在何处,宋越自己也说不清楚。
两年前宋越对细仔娘一事隐瞒不报,成为他试图私吞黄金最大的疑点,官府认定剩下的五百两黄金定是被宋越私下挥霍一空。阿落或是他的同伙,又或者被他所胁迫,不敢声张。两人皆拒不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