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楚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殿下,需不需要属下现在杀了那鲛人?”
“我要她的命作甚,”乾碎微微睁眼,修长的手指拂去落在他衣袂上的花瓣,他说,“我只要她的鲛珠。”
胥楚看着殿下平静的脸,突然就有些可怜屋里头的鲛人。鲛人要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男子对她如此无情,不知该有多伤心。喜欢谁不好?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没有心的、无情无爱的人呢?
原岁在水里游着游着,舒服得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原岁就感觉有人拉着她的鱼尾巴,把她从水里提起来。原岁一下子就吓清醒了,睁眼一瞧,嘿枯荣这王八羔子真把她从水里提起来了!!
金鱼大小的原岁细声细气地骂他:“你干嘛?你这样子鱼是要死的。”
乾碎眼睛没看她,落在虚空,他平静地说:“变回来。”
“哈?什么变回来?”
乾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一闭眼,就是冲天的火光,半城红色染遍了天,耳朵里都是嘈杂尖锐的叫喊,他的母后和父皇站在高高的城墙,被王旗穿透胸膛。
金色丝线绣的大和两字都是红得发黑的血迹。
直到前晚,他被这条鲛人强硬地抱在怀里,他才睡了这三百多个日夜里第一个好觉。睡里没有梦,都是鲛人身上浅淡的奶香。他本来不觉特别,直到昨晚他没法入睡,并且第一次觉得无法入睡是一件十分难以忍受的事情,他才从中嗅出一丝不寻常出来。他甚至尝试不讲礼数地一个人躺在地上睡觉,都无济于事。
乾碎睁着眼,他看不见,也就不在乎白天还是黑夜。他披着白色大氅安静地坐在水盂旁边。水里的鲛人大概睡了,没有一丝水声,天地似乎由此万籁俱寂。
这是乾碎第一次感受到万籁俱寂。他于是坐在窗前想了一晚上,待早晨第一束阳光漫进屋内,乾碎便捏着鲛人的尾巴,把她从水里提了起来。不到片刻,那鲛人便醒了。
乾碎回答她的话:“变人。”
原岁想哭,这位枯荣小哥哥现在是个什么爱好?昨天才把她抖成鱼的!现在又要她变人,什么毛病啊!“我不会,”原岁说,“我觉得我现在当鱼当得好好的。”
然而原岁抗议无效,又生生被枯荣抖了小半时辰,成功从鱼抖成人。原岁半挂在枯荣身上,头在枯荣胸膛上歪着,一脸鱼生无望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那这样吧,你要我变鱼,总要每天给我抱一下吧?不然我分化期要怎么捱啊?”
乾碎:“不行。”
原岁:“那你直接给我个痛快吧我也不想活了。”
乾碎倨傲地微微颔首,他淡淡地说:“我允你每晚睡我侧下。”
原岁一听,狐疑地的看了一眼枯荣,嘀咕:“肯定有诈。”
正巧胥楚进来,看见太子殿下一大清早又在和鲛人说话,已经连续两天了。看着太子殿下没有好好地休息,他有些担忧:“殿下,可是安神香不够?”话落才看见原岁又变成人身,他面有讶异,但顾忌着太子,没敢开口问。
原岁听出不对来。这家伙原来每晚睡不好吗?可第一晚她觉得枯荣睡得挺好的呀?原岁反应过来什么,眼睛亮晶晶的,然后迅速从枯荣怀里下来,一溜烟跑远了。
察觉原岁跑远了,枯荣平静地说:“你过来。”
听见枯荣叫她,原岁屁颠屁颠地跑近一些,眨巴眼甜甜地问男人:“怎么啦,殿下?”
乾碎冷漠颔首,“你今晚,睡这里。”
越发肯定某种猜想的原岁故作扭捏地说:“不好吧,男女授受不清。在我们往生海,你这样子是要娶我的呢,殿下。”让你失眠!让你睡不着!傲娇死不会说人话的孤儿殿下!
乾碎双手交叉静静地放在腿面,他神色透出不虞,声色倒十分平静:“要么今晚睡在这里,要么我现在挖了你的眼睛。”
“好哇好哇,”原岁无所畏惧,凑前了,轻轻地闻着他身上浅淡的雪松味道,她开心地说,“我好好养护自己的眼珠子,本来就是要挖给你的。但是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我现在眼睛还没养好呢,我晚一点挖给你,我的鲛珠肯定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鲛珠好叭?”
在一边听着的胥楚:“??”这里是不是又疯了一个?
乾碎:“……我要把你做成鱼干。”
原岁有些委屈地说:“这样啊,好叭,如果你抱着鱼干觉得快乐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低下声音来,很是认真地说,“我只希望你快乐,你一定要快乐,你知道吗?只要你每一天都快乐,我就可快乐了。”
乾碎交叉相握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就听见前面这个鲛人还要接着说:“殿下,我这一生,为您远道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妈让我告诉你:你这样子是没朋友的。
第69章 往生海(四)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说这种话。这种甜腻的话,像是非要甜得人心里头发颤,甜得像是毒药,容易让人沉溺让人上瘾。乾碎这一刻觉得自己胸腔里有种奇怪的情绪像是要在破芽,他在黑暗里沉沉地看了一眼鲛人说话的方向,十分古怪地笑了笑,他低哑地问:“这就是鲛人吗?”
原岁疑惑地反问:“什么?”
“好似甘愿为喜欢的人奉献一切,包括生命之类,”乾碎冷漠的眼里没有丝毫光,也没有丝毫的笑意,他的眼这样冷,高山不化的冰雪都可能有阳光的眷顾,而他的眼连光都吝于赐予,“你也愿意为我奉献一切?”
原岁被他这样厌世而又冷淡的语气惊了一惊,她细细看了看枯荣的眉眼。他垂着漆黑的长发,只束了鬓边的发在脑后,他的白与黑都很浓烈,也很分明。眼前这个枯荣还年轻,不过二十出头,他的锋芒都收敛进苍白的面孔底下,只有这一刻,原岁才觉得他的情绪是真实的。
“是的,”原岁郑重地说,“我会为你奉献一切。但不是因为我是鲛人。”原岁觉得枯荣这种情绪分明的状态还挺难得的,她愿意去宠枯荣现在的坏脾气。于是她格外认真地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特别好看。”
然后原岁就发现面前的枯荣,脸色好像更差了一些?甚至是一言不发地就滚着轮椅出去了。诶嘿!不应该啊!搁以前,她要是这么夸枯荣,枯荣早就乐了。
在一边力当透明人的胥楚就看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小鲛人追出去问: “今天的你为什么不快乐?你都不笑。你干嘛不快乐?你说出来我给你找点乐子??”
乾碎面无表情地说:“你太吵了。”
原岁一脸意外:“诶,我吵吗?我还好吧,正常交谈范围嘛。是你话太少了,这样不好。你看你都不爱和别人说话,所以你不快乐。”
乾碎言简意赅:“滚。”
“好好好,我不说话。”原岁安静地闭上嘴,安静了几分钟,她趴在梅树下的茶桌上,看着天光里特别冷漠也特别俊美的枯荣,她突然开口轻轻地问,“殿下,你有执念吗?”
乾碎提茶壶的手就这么顿了顿,只是片刻,他便很冷淡地回答:“没有。”
原岁不信:“你肯定有。”
“你若觉得有,”乾碎把茶壶搁回茶桌上,“那就是你的一双眼睛。”
天空下起了雪,冰凉地落在原岁的脸上,原岁伸手一抹,便化成水。她从桌子上抬起头,雪花落在枯荣的发上,他低垂眉眼,恍然不觉。原岁安静地看了下,便伸出手去拂开他发梢上的雪花,轻轻地说:“有雪。”
乾碎眉眼一凝,正要拨开鲛人的手,就听见鲛人说:“你会着凉的。”乾碎突然就忘记自己原先的打算是什么,只冷着眉眼回道:“你且顾好自己罢。”
“好叭,”原岁又乖乖坐回去,歪着头问枯荣,“殿下,你叫什么名字啊?来了那么久都还没有互相介绍呢。我叫原岁,你呢?”原岁不敢肯定现在的枯荣就叫枯荣,而且也担心就算枯荣真的叫枯荣,她没问过就知道他名字也不好,就意思意思问一下。
结果乾碎微抬眼,冷嗤:“你是故意的?”
原岁迷茫地眨巴一下眼睛,乾碎面无表情地说:“你原先说你叫原。”
原岁:“……然后?”
乾碎沉默了一会儿,又一言不发地转着轮椅回屋了。摸不着头脑的原岁在风雪呆了一会儿,胥楚就偷偷摸摸出来小声问原岁:“小鲛人,你是认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