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救白青州。她想告诉全世界白青州是一个多么多么温柔多么可敬的人、她想全世界都看见安高黎可恶罪孽的嘴脸。但是她最想最想的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云门掌镜白青州,依旧可以温笑着向她伸出手,轻轻唤她一声:罗罗。
哪怕自己并不能够做什么,但是就算是死,至少也必须死在一块吧!
罗罗毫不犹豫地跟着恶鬼们朝云门飞去,像是赴往一场盛大的海天宴会。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冷静,抓住机会就要把白青州救下来,可抵达云门深处清心台之后,看见火刑柱上的白青州,罗罗还是没忍住,潸然泪下。
她心目中最温柔最尊崇的人啊,被绑在高高的耻辱柱上,束缚着冰蓝色的拘灵锁,心口被符文钉穿透,浑身鲜血淋漓。
他死去的面容温尔安静,竟是不痛不伤的模样。
可怎么可能不痛?罗罗看见灵魂状态的白青州,眉目紧锁,浑身抽搐,他被拘在已死的躯体里,痛的神志模糊,哪怕咬紧了牙关,依旧会有破碎的音节,听得人心里发颤。
罗罗情不自禁地往离他更近的地方走去,安高黎他们正在取魂,将会完整的把他的魂魄从躯体里分离出来,再用拘灵锁拘魂,白青州底下是整齐排列好的新的符文柱,完整的清心台阵已经布好。
现下不过只是取出白青州一丁点魂魄,在场的恶鬼已然都是躁动得发狂,若是完整地取出白青州的整个魂魄,无数的恶鬼必会蜂拥而至去撕裂那个人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罗罗目光坚定地看着场中央那个人,那个人的魂魄浮着纯白色的光,一如既往地能够抚平她身上所有伤和痛,她这一刻竟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复仇什么的不重要,安高黎死不死也不重要,她只想面前这个人好好的,哪怕死了,他也合该好好地转世投胎,来生做一个快活的人。
她混迹在恶鬼中央,不着痕迹地慢慢接近,白青州似有所感,在痛苦至极的取魂过程中,他竟然还能微微睁开眼,去看向罗罗的地方。
但是太痛了,眼前的景象都是模糊的、支离破碎的,他只看了一眼,又闭了过去。
取魂即将结束,罗罗也离他不过一臂距离。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恶鬼们在等着扑上去吞噬,道士们等着恶鬼们扑上去的时候启动清心阵,安高黎在等着马罗自投罗网然后一箭双雕地杀掉世间唯二知情人,马罗在等着白青州取魂完毕后要扑上去,护住他。
这一秒似乎很漫长,也极为短暂,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罗罗扑上去如愿抱到白青州魂魄的时候,几乎要掉下泪来。“道长大人,我护着你,”她断断续续说着,“你坚持一会,我要带你出去。”
拘灵锁的温度冰凉得可怕,但是白青州的魂魄依旧温暖,她紧紧抱着白青州,背后是万千恶鬼的撕咬,她受着,半分痛都不叫,她护着他,拼了命地朝清心台外走。
清心阵已经被启动了。白青州睁开眼,看见罗罗有些无奈,“傻姑娘,你来做什么?”
罗罗紧紧抱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他的目光依旧温柔,像海一样宽广,耳边是万鬼嘶吼的滔天怨戾,清心台罡风烈烈的呼啸卷动,他在这崩溃翻涌的中心,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你走吧,”他说,“清心台阵下,有一扇黄泉门。”
他字句很温和,好像只是丈夫普通外出时,对妻子简单的嘱咐:“阵法大开时,黄泉门会打开,我送你过去。好好投胎去吧,罗罗,接下来的一切都有我,”白青州如此说道,“我答应过你,喜乐安康,唯所愿尔。”
罗罗紧紧攥着他的袖袍,追问道,“你呢?那你呢?”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离开?
白青州此时才发现,罗罗为了护着他,整个背部都露在了外面,被万鬼撕咬得不成样子,她却只抬头看他,满心满眼里都是他,“我不报仇了,你和我一起离开吧?求求你了青州。”
“走吧,”白青州没再看她,把她拉出自己怀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温柔地把她推向底下的黄泉门,黄泉门不算得上是一扇门,只是一团微柔的光,白青州力度并不大,但罗罗却无法反抗分毫,她眼睁睁地看着白青州离她越来越远,她看见他脸上那种熟悉的笑容,眉目温朗,翩飞的白色道袍在阴风罡风交错里烈烈作响,他的魂魄姿态,比为人时还要出尘世外。
她护着他的时候,恶鬼尚不暴动汹涌,他将她推开后,那恶鬼像是炸了般,触碰到最美妙的灵魂滋味,上了瘾一般前仆后继,瞬间将白青州淹没。
“不!!!不--”罗罗哭喊着,她知道她要是这一去,此生恩怨便已清了,红尘往事不可再追,她厌恶的、她喜欢的、她想毁去的、她想留住的,她深爱的,都将不复存在。
不甘心!不愿意!凭什么!为什么!为恶的人还活着,陷害了世上最善良不过的人,那人受着这世上最残忍的对待,死时折磨,死后折磨,他扛着这世间最痛的灵魂撕咬,而那些为恶之人却堂而皇之地坐在下面围看!
不!甘!心!不!可!以!
罗罗流着血泪,她哭到嘶哑,她挣扎着爬出白青州给她开启的生之门,她声声泣血,她恳求,她哭喊:“白青州!白青州!白青州!你等等我啊!我求求你好不好?白青州啊……”
她的声音这样清晰地,传入白青州耳朵里,他听见她哀求他:“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白青州心神俱震。
然后似乎有某种力量在爆发,冲开重重恶鬼织就的屏障,红发红眼红衣的女子直直落在他面前,白青州的魂魄已经非常非常虚弱了,他全身被撕咬得没有一处地方完好,罗罗温柔地捧起他的脸。
“这轮回我不去,这天地也无用,道长,如今的我,你是渡与不渡?”
天地也似乎由此寂静。
白青州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她仍然在哭,红色像烈焰一样在燃烧,她捧着他的手都还在颤抖。有人在大喊那是鬼邪,这清心阵都在因鬼邪滔天的戾气颤动,似乎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这么可怕的、从未见过的鬼邪,如今依旧会在自己怀里,因为害怕而发抖。
白青州叹气:“你是多傻啊,罗罗。”
“你哪怕杀了我,我都心甘情愿,但是,”罗罗伸手抓紧了白青州身上的拘灵锁,她道,“你一定要活下来,如果是这个东西锁住你,那我就毁了它。”
她握着的拘灵锁开始寸寸崩裂,但拘灵锁自古作为云门圣物,罗罗作为一个境界不稳的鬼邪,想要毁了这东西也吃尽苦头,更遑论,她一边还要压着其他蠢蠢欲动想要四处逃窜的恶鬼。
安高黎提起道剑,心底里感受到了威胁,原本计划里,这两个人是一并死在这里的,现在突发意外,原本打算维持住人设的安高黎,现下也有些着急起来。他打算亲自动手了。
“各位道友,你们继续稳住清心阵,诛杀鬼邪,在下万死不辞。”
说罢,他正打算把剑出鞘,就听见一把苍老的、厚重的声音喝断他:“放下剑!”
那声音如木击钟,轰然一声引得众人齐齐回头。年迈的前云门掌门秦昌微衣袂带风踱步而来,身后跟着戒律堂前堂主东浮道主;这两位年事已高,许久不曾出现,有传言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早就故去。
此番看见秦昌微和东浮,原本有些混乱浮躁的道士们顿时心下一定,齐声喊道:“见过明风道主!东浮道主!”
秦昌微却直直走到安高黎身边,用审视的目光掠过安高黎,语含警告,“此间事了,我再和你算帐。”
安高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问,“师父如何下了山?可是有什么不干净的流言扰了师父清修?此事徒弟会处理好的,师父年事已高,坐镇东琴山即可,事后徒弟会一一向师父禀明。”
“不劳掌门这番周折。”秦昌微冷冷地说了一声,夺了安高黎手中的剑,秦昌微绕过他,直直往白青州所在的地方御剑而去。
此时罗罗刚刚大耗心血废了拘灵锁,将白青州从锁里拉扯出来。
“你自由了,”罗罗似哭似笑,她整双手鲜血淋漓,眉目无不阴唳可怖,但她的语气却像小孩子一般雀跃,“青州,你快走吧。”她眼神明亮地看着白青州,很是依恋,“你快走吧,道长大人,我最希望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