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罗愣愣地看着他。
白青州修长的手指微动,结了个印,然后他轻轻地把印盖在她眉心间,然后低头吻了吻。唇边有血,温润的、潮湿的,又软又轻,没有什么重量,就这样温柔地落在她的眉心,这个光风霁月的男人语气带着笑意,仍然是像在哄她一般:“罗罗,我是喜欢你的。”
--你喜欢过我吗?青州道长,你喜欢过吗?
--罗罗,我是喜欢你的。
恐慌铺天盖地,她想喊他的名字,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身体也在慢慢地消失。在离开的最后一刹那,她看见安高黎做作的正气凛然,他把破碎的和光同尘印扔在他怀里,剑指那个世间最好最好的男人说:“师弟,你怎的如此执迷不悟。”
那些修道人士纷纷从飞剑上落下。
--那是栽赃!那是栽赃!!!!
罗罗目眦欲裂,而后一片空白。
她只是想报仇,然后给白青州自由。她想他可以去人间走走。
但她从没有想过,白青州会因为她身陷囹圄,甚至身败名裂。他明明是,这世界上最温柔不过的人啊。
第63章 风水师 (十三)
安高黎缴了白青州的问鬼扇,放尽白青州身上道血,以拘灵锁缚身,高高地绑在火刑柱上,于正午烈日下暴晒三日。其血,涂写新的符文柱,九九八十一根。以烈日暴晒,吸纳极阳,用白青州道血所刻新的八十一根符文柱,其威力竟要更甚于原先圣人所刻。
道体纯粹至此,如果不是公开行刑,安高黎是决计不舍得将这样上好的材料,拿去重建清心阵盘的。安高黎心底可惜,面上不显,看着德高望重的道长们把符文柱重新刻画好,他才施施然开口:“符文柱已全部篆刻完毕,清心阵台重建在望,倒是流窜在外的恶鬼元气,该如何是好?”
安高黎看了一眼在火刑柱上的白青州。他浑身是血,心口一根符文钉穿透,血液已经在钉上干涸,他披散着长发,紧闭眼,神色很平静,没有笑也没有悲,垂着头,取血在最痛苦的阶段,他也是这般波澜不惊。
最后一滴心头血被取出后,他就死了。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也不曾辩驳,他那时还微睁着眼,那眼神静水流深,似乎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看得直让安高黎生厌。
安高黎原本对这个师弟并没有多大的敌意,但是这股子姿态却让现在的他极其厌恶。被人冤枉、被人遗弃、被人折磨、被天下人唾骂,这个人,怎么就是能不生气呢?!安高黎甚至还或多或少知晓这个师弟不反抗不挣扎的原因--
白青州清楚清心台符文柱被毁之后,只有他的血才能重建清心台,总归是要死的,何必让天下道士为是否牺牲他一人而争论不休,干脆他背了这恶名,死得痛痛快快。
白青州的实际想法与安高黎所想确实几乎没差,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白青州想替罗罗赎这个因果,虽然罪恶起于安高黎,但是清心台被毁、鬼气浩荡、涂炭苍生,也确确实实是罗罗一手造下的罪孽。
他希望罗罗可以投个好胎,免受生生世世因果报复之苦,所以想替她结了这因果。他最后死的那一刹那,觉得如果能让罗罗未来过得更好的话,他是真的死而无憾了。
他这一生,没见过什么风景,也未曾有过什么纠杂滚烫的情绪,一生孑然,了无牵挂,所以他多么感激罗罗陪伴过的日子,心里头就有多少说不出的欢喜。拥有过,就觉得没有缺憾,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令在场所有修道之人都肃然起敬。
安高黎这么问的时候,在场的道士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这样心性的青州掌镜,真的会为了一己私欲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尽坏事吗?
“剩余流窜恶鬼,须我们大家多费些心神,一一捕回了。”有道长这么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自是愿意出我一份微薄之力。”
也有道长面有难色,“这流窜出去的恶鬼数量之多,一一捕回实有难度,更何况,现今恶鬼四下分散,捕回耗时过长,世间生灵何其无辜啊?”
一时之间,大都沉默。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主动绞杀捕回的问题了,这是实力与时间的问题。静了半晌,才有人开口:“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话的人是一个矮个子、体型微胖的风水道师,他的眼睛很小,眯起来的时候更是成了一条细缝,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安高黎,尔后在众人关注下,继续慢悠悠地开口:“没必要出去寻找四下逃散的恶鬼,我们只要做个饵,来一个瓮中捉鳖,岂不妙哉?”
有道士疑道:“你是说,找一物能诱天下恶鬼前来,我们再一并捕获?这方法是好,但那个’饵‘要怎么找?哪有物什能驱使天下恶鬼不顾危险、飞蛾扑火也要抢夺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胖子道师笑道,遥遥注视着火刑柱,众人顺着他目光一并望去,触及白青州时,瞬间了然。
若要说这天下,有什么能让逃逸的恶鬼们不顾危险也要回来抢夺的,那就只有云门掌镜白青州的魂魄了。
白青州历来坐镇清心台,下压多少恶鬼魍魉不计其数,阵里正气道力之澎湃,锻造白青州魂魄至纯至粹,无论对于恶鬼还是修道之人,那都是大补之物。更何况,恶鬼对于镇压他们数十载甚至数百年计的云门掌镜,其恨意深重,已是不共戴天。
没有什么人和物,会比白青州的魂魄更合适当这个诱饵。
有道士默默点了头,也有道士质疑:“白青州身殒已久,其魂魄应早已离开,或入轮回,谈何借白青州魂魄作饵?”
“道长不必顾虑这个问题,”安高黎适时开口,“我师弟犯下如此大错,按云门门规,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其魂魄要供奉于清心台世代清洗罪孽,故行刑之时,我师弟身上所缚便是门内灵器拘灵锁,这锁一旦扣上,哪怕是死,魂魄亦不可移动半分。”
这话一出,众人看着火刑柱上白青州的身影,神色都颇为同情--
在生时,身受炙刑放血,其痛其苦已然滔天;死后,魂魄都无法安宁,世间阳气排斥其外,拘灵锁又禁其于内,这灵魂在阴阳之间来回撕扯,哪是折磨两字可以概述。
心有不忍的道士开口阻止:“这对青州掌镜会不会过于残忍?以掌镜魂魄做饵,遭万鬼撕噬,这、这、这……”太过骇人。
矮胖子道师听了便反驳,“此言差矣!!道友!”他啧啧几声,连连叫道:“这恶徒犯下如此罪行,放出恶鬼万千,挫骨扬灰都无法减轻他的罪恶,这区区做饵,还是为还天下太平清静,如何使不得?”
旁人听了直点头,口里说着“正是正是”。
安高黎在高台看着,对着矮胖子道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略带悲伤的目光看着白青州,长叹:“师弟啊,你何其糊涂啊!”那声音如泣如怨,听得他人纷纷安慰。
安高黎心里却在想,师弟啊,你怨不得师兄,好好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掌镜不是很好?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来,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果,何苦来哉?为了那种千人骑万人笑的孤魂游鬼,愚不可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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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罗在北河边醒过来的时候,恍然不知岁月,缓了很久,才想起清心台边上的一幕--白青州救了她,他说他喜欢她,然后他被其他道士围剿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披着虚伪的面孔,真正做错事的人,在这北河边上苟活。
要去救他。
罗罗这么想着,她还没来得及去了解那一日过后发生了什么事,白青州此刻还好不好,被关押在哪里,紧接着她就闻到了一种很致命的味道。纯净的、熟悉的、云门掌镜的魂魄的味道。
罗罗心下大骇,然后看见漫天乌压压黑色的恶鬼翻滚而去,朝着那掌镜魂魄方向,四处都是厉厉的阴风,她急急跟前飘去,发现一路都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荒凉寂静,没有人,恶鬼肆虐,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
罗罗几乎是一下子就猜明白了安高黎他们的用意:他们是打算用白青州的灵魂做饵!收了这万千恶鬼啊!
罗罗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本性软弱天真,历经苦厄后虽然性情大变,但本质就不是个聪明的人,这番变故,她急得要死,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