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头看着她,眼神中饱含坚定。
少年天子的决定,往往关乎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如今大清朝的前路荆棘漫漫,透不进来一丝的亮光。列强的蚕食,朝廷的腐败,无一不考验着这个刚刚二十四岁,并且怀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的年轻人,他所迈出的每一步都必须左右权衡,小心翼翼。
皇帝主战,姑母主和。日益强大,思想也随之成熟起来的皇帝不再愿意被姑母紧紧握在手中做一个小丑,而他的逆反,对于大权在握的姑母来说,有如芒刺在背。
“这仗横竖是要打,皇上如此坚持,北洋水师也蓄势待发,老佛爷不大愿意再管了。”那日荣寿公主进宫来,带了好些新奇的玩意。
“我瞧着国库紧张,皇上也还是要坚持开战?”我的身子向前靠。
“杀杀那些洋人的威风也好,何况宣战的是区区倭国?”公主低头啜茶,“老佛爷本是一心只想修颐和园,故而主和,现在颐和园已经拨了银子,她自然无意再管。”
公主放下茶杯。“我瞧着胜算倒也不是没有,只是皇上一心要战,劝是劝不住的,不如干脆打他一仗。”说这话时表情和颜悦色的。
“皇上想要搭台子和老佛爷唱反调,那必定是谁说都不管用。”我暗自叹气。“也只好我们娘们裁减些用度,算是表一表忠心罢。”
“唉,可惜了上个月老佛爷刚赏的玛瑙核桃把件,我都还没捂热呢,回去收拾收拾,也一并交了吧……”公主微微笑着。“我这堂弟,真不让人省心,我操心也罢了,还要你也一起。”明明是抱怨的话,却听不得半分的不情愿。
“花青,去把摆的,带的,什么簪子珠络,臂钏耳环都放过来,将士们要奋血浴战,我们多出些是应该的。”
“罢了,娘娘你收你的,我这茶也吃完了,回府早早把东西给你送来才好。”公主站起身子。
“如此,有劳了!”二人相对着点了点头。
花青点了点数目,我说,如数全捐。
“娘娘,旁的也罢了,这翡翠簪子……皇上赏的,这……您进宫就好好带着,也要捐了?”她泛着一副有些怜惜的眼神。
“恩……”
花青无奈的摇摇头,就着话去办了。
看着簪子,总就想起第一面见他,念着他的好。说白了,不愿丢下簪子,根本就还是在自己骗自己。有些事,明知不可能,便也不必自找烦恼。世上本无事,许是只有像我这样的庸人才会自扰之。
那一年,无论过多久,大抵都不会为人们所遗忘。
中日海战的失利,痛的太过于刻骨铭心,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朝廷只好割地赔款,让堂堂大清实在是狼狈,颜面尽失。皇上的脾气也因此变得暴躁起来,伺候的奴才都说万岁爷动辄就要摔些东西,罚些不当心奴才,这都是从前并未有过的事情。
皇上本是个待人很和顺的人,虽说人都会变,但这变化来的实在是突兀。其实在我看来,这一点都不奇怪,日本,几十年前还是一个贫穷落后的附属小国,如今却公然挑战,更不可思议的是两国的战斗力竟根本无法相较之,我泱泱大国,尚不若日本弹丸之地。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能轻易接受的事实。
那时候还是初夏,暑气暄的天,心里也焦躁的紧,实在是叫人难熬。
第14章
“卖官……她是不是疯了!”姑母咬着牙,把一盅参茶重重放在桌上。
李安达愁眉苦脸道:“奴才暗里打听也才知道……这样下去,人家还以为老佛爷您这条路子不好使了……”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全话来。
买个官做做,太后手下的第一红人李安达不免是一条最佳的路子,说白了,李安达又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能耐和胆子?背后还不是因为太后默许和操持。
珍妃公然在皇上治下求官,俨然是对后宫不得干政最大的讽刺。这是面子上的话,有些事,姑母做得,珍妃却未必做得,这个理儿,明眼人都看得出。珍妃这一下子,是生生撞在老佛爷的枪口上。
御花园那一边,帝妃二人尚且欢笑言晏。
“您瞧,这洋人的东西,可好使呢!”珍妃一脸兴奋的模样,“洋人真是厉害,那样大的轮船造的了,这样神奇的小盒子也能做出来!”她圆润的手轻轻搭在照相机上面,娇俏又可爱。
“你说他能给人瞬间画像?”皇上也是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那果真是厉害,这些洋人倒真难捉摸……”
“这有何难?买它十个八个,娉个洋人老师来,拆拆装装,咱们自己也能做不是?”珍妃晃动着脑袋,一刻也不停的提出着自己的言论,“您上次赏的那个稀奇玩意,叫什么……八音盒,臣妾打开盖子,您猜怎么着?原来是小铁轮子带着小锤子砸呢!真真是好玩儿。”珍妃脸上带着那种少女特有的天真并且自信的笑容。“要臣妾说,才不是八音盒,就是叫九音盒,叫十音盒也不为过的。”
“洋人的东西就是比咱们好,咱们就该花些钱,花些精力去好好学!”她说着,坐在相机前面的椅子上,示意宫人为她照相,“只要宫里省些,照日子下去,咱们打仗还怎么还会输?”
这边里,我正陪同姑母在御花园遛弯。珍妃一句“宫里省些”不偏不倚正巧就落在姑母耳里,听起来就像是在讽刺姑母只顾着修颐和园浪费了钱,才导致了海战的失利。
“小蹄子,哀家瞧她是活得不耐烦了。”姑母面无表情,这往往是她要发怒的前兆。话音还没有落下,为珍妃照相照相的电光火花忽然冒出,极为刺眼,姑母下意识举起手帕朝着那边挡着。
这一惊一乍之间,珍妃和皇上也发现姑母的仪仗,“放肆!”姑母的这一声,喊得极大,连旁边常年伺候她的大宫女琼淄,也不禁抖了一下。
“皇,皇爸爸……您怎么来了?”皇上有些吃惊。话音未落,珍妃紧忙跪地行礼。
“好你个珍妃,魅惑皇上也就罢了,如今还教皇上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姑母的手紧紧攥住手帕。
“皇爸爸珍儿没……”
“你闭嘴!”这声命令般的言语一出,四周倏然静悄悄的,连平日最常听到的乌鸦叫声也再闻不得。
“臣妾不解!”珍妃抬起头,“照相怎么会是不三不四的东西。”
姑母回过头,“你们瞧瞧啊!你看看啊皇后,这就是你管下的好妃子。”她回过身瞪着珍妃,“是谁教你在哀家说话的时候可以随意顶嘴的?”
珍妃咬咬嘴唇,深深低下头。
姑母冷笑,“皇帝,你的好珍儿在你手里谋个广东海关道的肥差,你可知道她的兄长志锐收了多少好处?”
皇上皱着眉头,“皇爸爸……珍儿不是……”皇帝像是有什么难以出口的话。
“你给哀家跪下!”姑母一字一顿,咬的很重。
周围的人旋即一愣。
“你还站着干什么?”姑母的眼神十分犀利,像是能穿透一切,看透任何人的内心,留不住一点点隐私给谁。
皇上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终于移动着撩开袍子,做出要跪的姿势。
“老佛爷……这是不是太……”我站在姑母身后,低声说道。
“一个妃子被你管的都无法无天了,你还有脸和哀家说?”姑母回头瞪我一眼,锋利的像刀子,我紧忙住了嘴。
“皇上!”珍妃近乎绝望的看着他,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她嘴里大叫着。
姑母眯了眯眼,“到底还是太惯着你们!之前敢逾圣穿龙袍,如今总归是连哀家也不放在眼里。”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传哀家懿旨,珍妃他他拉氏无德,姐姐瑾妃教导不力,二人着降为贵人,景仁宫,永和宫各减俸半年,以示惩戒。”这一刻,决裁者居高临下的望着伏地的珍妃,毫无一丝怜悯。这是两个女人之间,或者说是两方权力之间的斗争。
“臣妾何曾不将老佛爷放在眼里,只怪您太强人所难……”珍妃直着身子,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了。皇帝抓着珍妃的袍子,使劲的拽,示意她快些闭嘴。但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受辱,少女早已被愤怒所冲昏了头,哪里还肯管肯顾?
“珍儿你快些住了口,莫在皇爸爸面前放肆!”皇上终于忍不住,对珍妃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