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君(2)

作者:蓬岛客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月下菖蒲连绵成黑影,一只红头白羽的朱鹮仰着脖颈饮水,又低头梳理毛发。

蜉蝣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认人认物极准。

“是你!”

那朱鹮抽长身子,变作个朱冠白衣的青年,斜睨过来:“胆子大了许多啊。”

蜉蝣日日与春君在一块,壮了胆气,岂会怕这小小水鸟?

朱鹮瞥了眼水边的那屋,道:“同你一道的是谁?”

蜉蝣便将情劫一事说了。

朱鹮怒斥他:“你这修为是白修的吗!竟连这事也不清楚!天底下有谁敢帮神仙渡情劫,这是要命的事,情劫要渡,最后需得杀了你,炼成一缕精魂,收进心里,如此才能成就一颗圆融无暇的天心!”

蜉蝣自然不知道,心道,我这修为的确是白得的,如果不是春君那酒,岂会有今日的我?

回屋时候,春君仍睡着,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蜉蝣跪在榻边,俯身嗅他身上的香气,迷迷糊糊想,若真能填了神君的心,也不是件坏事。

将这事又仔细想了一回,他身体一点点冷下来。

若真死了,怕比迷在大海可怕吧。

他到底怕了。

第6章

春君照常时候醒的,见他脸色难看,伸指搽了搽他脸,道:“小蜉蝣呀,怎么回来了,精神反而差了呢?”

对方手指温暖,像寒冬里的日光。蜉蝣朝生暮死,原本并不知晓何为春秋,何为冷暖,但他脱了虫身,与人更相近,一点点便懂得了。

他想,春君说的没错,惧怕只是因为见识少,等见多了,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想,神君本事那么大,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昨夜里和朱鹮见了面,还说了话。他既然知道,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凡人有句话,形容日子难熬,叫做度日如年。放在蜉蝣身上,这日便更难熬了。

春君自然发觉他异样,摸了摸他头,道:“我当年说的话算数。你若不想见我,我便走了。”

蜉蝣怕他,却伸手捉了他袖,抬头切切望他。

春君笑道:“真像个人。”

他说这话兴许没有别的意思,蜉蝣却想,他说我像人,可见一直记得我是精怪,但他却是南溟的神君。

一月后,朱鹮又来了。

蜉蝣听见了翅膀拍打的声音,春君睡着,他却不敢出去。

朱鹮来了几回,见他没反应,便不再来了。

又过几月,春君有事外出,蜉蝣没跟他走,等在原处。

晚间,那朱鹮又出现了。

蜉蝣背靠着门,低头看自己,又看床榻。

春君不在,榻上便也没人。

他不可抑制地想念对方,却仍去见了朱鹮。

朱鹮递给他一把匕首,说:“春君天心未成,却也不是寻常的兵刃能伤的。这匕首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你把它扎进他心脏,便能断了这事。”

人死了,情劫自然没了。

蜉蝣将匕首小心笼在袖里,像抱了一块烫热的炭火,烧灼着他的肌肤,终究仍舍不得撒手。

真像个人。

第7章

日子仍旧长不见头。

此时对蜉蝣来说,这长不见头的日子,反而成了一种助力。

他将对方每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记在心里,细细揣摩。

春君爱笑,十有八九都在笑,每一次的笑都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无差的好看。

不变的东西,容易使人发腻。蜉蝣前前后后看了百多年,仍旧没有腻,想来将来也不会腻。

可他若死了,便看不见了。

世间恐怖莫大于生死,蜉蝣袖中的手指滑过匕首的锋刃,冰寒的刀气几乎将他的手冻住。

他又想起对方从不主动与他提起情劫,想来心中早有打算。

但那打算与他无关,自然就不必与他说了。

夜里他睡在对方身边,翻身起来,握紧匕首。

春君一无所觉,面容平静。

蜉蝣看着他的胸口,发觉半点起伏也没有,竟同死了一般。

这一点给了他勇气,令他高高举起匕首。

这匕首不知是什么材质,惊人轻巧,握在手里时候几乎没有一点份量。举起时候,忽地又重了,蜉蝣全身力气都聚集在手上,才没有坠下。可时间过得愈久,他气力愈是不足,竟快抓不住了。

月光照在春君脸上,微微晃荡,像水面的波光,又像一双闪烁的眼睛,蜉蝣与之对视上,猛然闭上眼。

然后——刺下!

他听见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路径畅通无阻,几乎能感觉到刀尖与对方身体的距离。

短。越来越短。

终于触碰上。

再无寸进。

仿佛初见时,对方手掌扣在他腕上,蜉蝣睁开眼,看见对方清明的眼。

春君看着他,道:“我与你说过的,夜里的时间并不足以令我沉眠。”

第8章

蜉蝣想,他一直在骗我。

泪水溅在二人相握的手上,他由此看见手中的匕首,忙不迭要松开。

对方仍握着他手,此时忽地拉了一把。

好锋利的匕首,不过一推之力,刀尖已送入春君心口,渗出鲜血,转眼染红了衣裳,整个人仿佛从血水里滚过。

蜉蝣吓得止住泪:“你、你说你是素的……”

他脑子太乱,竟开始胡言乱语,春君比他镇定,笑道:“便当我骗了你一回吧。”

蜉蝣见他沾了血,之前的勇气全丢了,忙松开手,却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帮对方捂住伤口,满脸焦急。

春君柔声道:“这匕首十分罕有,你能拿到,是极难得的。”

蜉蝣再看那匕首,只觉这一刀扎在自己眼里,刺得他生疼。

他狠狠咬住唇,尝到了血味仍未放开,道:“神君恨我是应当的,我……”

春君道:“我为何要恨你?我早说过,你若要我走,我便不会多留,你既不想见我,那便不见好了。”

那匕首非是凡物,入了心口,竟越扎越深,蜉蝣心慌意乱,昏昏沉沉道:“可情劫……”

春君道:“我寻你,只是想与你过一段顺心如意的日子,之后是生是死,全看天意。”

蜉蝣满手都是血,哭道:“你没想过渡情劫?”

春君奇道:“情劫何必非要渡过呢?”

春君仍笑着:“你将来若愿意记着我,便记着;若不愿,就忘得干净些。”

“我——”

蜉蝣才说了一个字,对方合上眼,手下的躯体如细沙淌过,随风而散。

不过片刻,榻上只留了一身青羽飞裳,血迹也消得干干净净。

蜉蝣捂住自己的心口,方才有什么潜入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那是春君最后一缕精魂。

朝生暮死的蜉蝣,有了颗圆融无暇的天心。

第9章

春君原是上古的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那次只是无数宴饮中平凡无奇的一次,他喝了酒,但殊无醉意,心血来潮打翻了一壶仙酒。

酒液透明晶亮,像一场小雨,他看着这雨落入人间,又落到未知的所在。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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