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吐了口气,霎那间觉得自己有了解释的力量和决心。
因为打破了蛋壳的鸟只能振翅而飞。
回家的车程里他想了一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没想到这张被他藏在书房暗层里的离婚申请书居然会成为自己唯一的佐证。
格瑞又喝了一口姜茶,热度从食道进入到胃里,让他缓解了不少紧张情绪。
“在和你认识之前……还在登格鲁洲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组织里的一员了。”放下杯子,格瑞换了个更随性自然的坐姿,“三岁前我都在福利院,由组织挑选出来后被训练员……也就是你口中的伯父伯母手里进行特殊训练后成为组织中杀手的一员。”
金放下手里的离婚申请,喃喃开口。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普通人。”
“我也一样。”
格瑞说得有些无奈,“我甚至都没料到会在这个城市再次见到一个儿时的玩伴。”
“那你还和我搭话,不怕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你看上去太傻了,我以为你只是个烦人的笨蛋。”
这句笨蛋听得恍若隔世,金差点因为熟悉感而失笑。
依旧冰冷的手指划过纸面,细细摩挲着水笔的印迹。这个签名七年前就已经落在纸上,让金忍不住去想象格瑞是以怎么样的心理一笔一画写下的。
就像是电视剧里一样的误会,从七年前,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了的误会。
金最终还是被寒意打败,他端起杯子,贴近嘴唇。
“彼此彼此吧。”不自然地扯起唇角,金也不知道那是因为嘲弄还是得意,“你嘴里烦人的笨蛋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学代码了,还能五分钟黑进银行呢……啊烫!”
格瑞注视着面前的人端起姜茶润了润喉咙,却不料被烫得直吐舌头的模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想果然是个笨蛋。
不管电脑技术再怎么高超,眼前的人果然还是金。
“别小看我的基因……我们家都是干黑客这行的,可厉害了!”
“继承制?”
“有点类似家族企业……姐姐其实并不愿意让我掺合进来,她一直希望我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快快乐乐的。”
金倒吸凉气,口齿不清地说道。
“可是我不想让姐姐一个人负担太多,就半从半就地加入组织,不过我也不讨厌这份工作就是了。”
蔚蓝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瞟了眼格瑞。
“话先说前面,我没有刻意调查过你啊!”
格瑞无可厚非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他也能理解,因为格瑞也没有刻意去调查过金。他们都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靠荷尔蒙和“再见”钟情就走到一起去了,根本还没来得及防备便一击毙命双双倒入婚姻的坟墓里。
否则这么一出闹剧怎么会维持七年呢。
“姐姐一开始反对极了,她还说我一定会露馅所以不让我来见你。”
是啊,设身处地的想想,在身负重大秘密和生命危机的情况下,不会有家人愿意冒这个险将自己的弟弟推出去的,更何况是和一个普通人结婚……
金朝杯子吹了好几下。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每天早上解电子锁翻窗出门就为了和你打声招呼是有多难!你还老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搞得我跟M一样,都不好意思和姐姐说我喜欢你。”
格瑞的表情僵在脸上。
这番话怎么说得就好像……
“不过现在想来都是些小孩子的戏言罢了。”
金撇了眼,耸耸肩膀。
桌面下,穿反的拖鞋踢了踢格瑞的小腿,很轻,很小心,仿佛猫咪试探主人心情如何一样。
“……从那么早开始……”
格瑞皱起眉头来,金被他那害羞又纠结的神情给取悦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的同时表情也渐渐放松。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以前和格瑞相处时的对话节奏了,就连对视都变得自然起来。
“少自作多情了,我是看脸的。”
“……那现在?”
“你猜?”
金发自内心的露出微笑。
又是这种眼神,格瑞叹息,狡诈得和狐狸一样,机灵又得意,看着自己就像在看所有物那般理所当然。
不可否认,即使结婚七年,格瑞依旧被金吃得死死的。
*
放下喝掉一大半的杯子,金现在觉得整个人都热腾起来,四肢到五脏六腑再到心脏,全都滚烫。
格瑞的勇气和决心已经放在了金面前,而现在,该是金的回答了。
“我想过和你坦白,格瑞。”
金认真的说道,他拿起那张离婚申请书,看向格瑞——爱了七年的骗子先生,骗了七年的他的丈夫,声音有些沙哑。
“就像你所害怕的,我也在担心。每一次和你说“路上小心”和“早点回来”时我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我怕自己会在那天的任务里突然死掉,又或者是你被仇家发现……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所以我送你领带夹,我可以每天帮你带上,然后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查看你在哪里,确保你的安全。”
格瑞看着那张纸的边缘,看着金的手指微微用力,把平整的那里掐出褶皱来。
“我其实早就想和你说了,包括我其实是一个黑客,我骗了你七年甚至更久,我还是一个杀手……可是……”
话语堵上喉咙。
金不能好好表达,这感觉太复杂了,害怕和后悔还有随时随刻的提心吊胆。
“我怕你会……”
会离我而去。
该死的爱情,该死的幸福,该死的患得患失。
我爱你,我怕你听完真相会对我失望,我怕你会不爱我。
我害怕啊,格瑞。
这些话金当然说不出口,听上去太弱气了,又丢人又难为情。
可是如果克服不了羞耻心,那罪恶感就永远不会消失。
咬紧牙关的黑客决定吐露心声。
“金。”
格瑞突然出声打断,把金难以开口的话全噎回去,“我明白。”
薰衣草色的双眼里只有了然,它们微微眯起来,用为数不多的温柔软化原本冷冽的紫,给出金一个答复。
被姜茶温暖的手越过桌面,像金摩挲纸张那样抚摸上他的手背,稍许大一些的手掌包裹住颤抖的手,似安抚,又似保护。
“我明白。”
对了,还有该死的默契。
格瑞注视着金发怔的表情,弯起嘴角。
骗子和骗子因付出真心而坠入爱河。
而现在,两个说谎的孩子又在为此懊恼不已。
这种感觉,也只有他们彼此能明白——就像婚礼上的领带,神父前的婚戒。
真是令人感到奇妙而又古怪。
但一点都不会感到厌烦。
*
就好像默契地把书本揭过一页。
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晃动起手里那张被自己捏皱了的离婚申请书,佯装不满。
“所以?结婚七周年你打算送我一张离婚申请当纪念礼物?”
格瑞耸耸肩膀。
他确实准备了别的礼物,但是如今计划被打乱,他也来不及再去取那个订做的小玩意,只能拿出唯一一样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给金。
毫不犹豫的,手从腰后一抽,往桌上一放、一推。
回旋着,直到金的手指抵住才停下——金看清格瑞送来的“小礼物”,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格洛克十七型手枪。”
格瑞说道,“我入组织后的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手枪,亲手改良的。”
“现在,它是你的了。”
金当然认识,那晚他们枪刃相对时,就是这把枪的弹管对准了自己。他拿起来,重量很轻,表面光滑平整,看得出来主人保养得当,枪柄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烫金字母——G。这很符合格瑞的习惯,在喜欢的东西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像是名字,像是特殊的标签。
金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紫色耳钉此刻滚烫。
“就这样把自己的爱枪给我,你舍得吗?”
金说完自顾自的笑起来,因为他知道格瑞当然舍得。他的丈夫一直都如此嘴笨,只有行为是最直接明了的。
我已经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你了。
动物本能似的行为,让面前这个板着脸的男人看上去可爱无比。
黑客先生放下到手的礼物,他撩起睡裤的下摆,把小腿上绑着的皮扣袋解下,放到了桌上,动作利落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