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搬到冷宫后的第七天,那日的阳光特别灿烂,春天的气息弥漫在每一缕温暖的光线里,扑面而来。
这座长乐宫其实相当大,许多间屋子分布其中,据说最热闹的时候有好几十个罪妃同住这里。沈乔现在居住的是最靠南的一间,紧挨着高高竖起的围墙,圈起一片目前还很荒瘠的后院。
那会,沈乔正第十八遍教导双儿被绊住腿的马不能像她那样跳时,眼角余光就瞥见视野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钻了进来。她抬眸一看,不远处的墙角里,赫然挤入了一团小小的身子。
咦,那里有个狗洞吗,她怎么没发现?
咦,那不是小正太朱梓琰吗?
想着这些的时候,沈乔已经走了过去。小家伙大概没想到这里会有人,看见自己时明显愣了一下,往后缩了缩,随即如蚊吟一般的细微叫喊逸出唇瓣,“母后。”
太棒了,他还记得自己。沈乔上前蹲下与他的视线齐平,露出个自认为十分和蔼可亲的笑容,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呀?”一面望了眼旁边的洞,十分小的一个,加上被杂草掩着,确实不易察觉。
没来得及等到对方的回答,沈乔移回目光时就发现小家伙的腿有些异样,膝盖处脏兮兮的粘着青苔印,很显然是摔着了。也不难看出他现在的受力点全在另一只脚上,大概跌得不轻。
沈乔二话不说撩起他宽松的裤管一看,竟比想象中还要严重——那柔嫩的膝盖一片通红,甚至有部分碎裂了,渗着殷殷的血丝。
“照顾你的嬷嬷呢?你伤得这么重她们知道吗?为什么不回寝宫呀?”
朱梓琰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又被大皇子欺负了吗?”
朱梓琰抬了抬眼皮,小鸡啄米般点了下脑袋。
“你的声音那么好听,怎么不愿意说话呢?”不知道是太过心疼还是别的什么,这一刻,沈乔母爱泛滥了。这么可爱的小男孩,正确的剧情走向不应该是朱梓玹默默地守护他成长,兄友弟恭,然后发生点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以飨观众么?
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沈乔一把抱起那软绵绵的小身体,自觉很有范儿地起步,“来,母后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她天生有小孩缘,前世里朋友家丁点大的熊孩子都喜欢张着手往她身上扑,对付这种小娃娃她最拿手了。
朱梓琰窝在那馨香的怀抱里,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了依赖感。不过三岁的孩子,因为自小缺爱,他相当沉默寡言,也更加懂事。他知道自己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就连奶娘也并不十分亲近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只能吞进小小的肚子里。他害怕与人接触,却又渴望被爱。
小手不自觉地伸开,轻轻勾住了沈乔的脖颈。
从来没有人这样怜爱地抱过自己,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在乎他所受的伤,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细心地为他涂抹药膏,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样温暖的感觉。
母后,母后……朱梓琰本能地轻扯开紧抿的唇角,在心底低低地唤。
“好了。”破碎的膝盖覆上一片紫色,沈乔俯身吹了吹,无碍后放下小家伙撸起的裤管,然后将消炎的紫药水收回常备的小药箱里。
再抬眸,便对上那比星河还璀璨的盈盈双目,不像之前所见的那样暗沉无光,微微弯着,即便不是在夜晚,也仿佛会有星星从里面跳出来。
这一刻的他无比鲜活了起来,这般漂亮,长大了一定是个祸害,更会是一条忠犬吧,任周遭花蝴蝶围绕,只对一人摇首摆尾。等等,这样YY一个小屁孩真的好吗?居然有种恨不生逢时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彼时,沈乔万万没想到,她会与这个男孩结下一辈子的缘。
第21章 贱人就是矫情
上朝,是作为皇帝的最基本义务,自□□皇帝打下江山以来,便规定了文武百官的应卯之举。为了不迟到,大臣们每日天还未亮就得起床,个中辛苦自然不必多说。
然而皇帝也不轻松,大清早的,明明是和枕边美人的温存时刻,偏要去朝堂上和一群大老爷们聊天。议政什么的完全不急这一时半会,天天准时报到真不知道为了哪般,而且很多时候就太监总管站那吼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而后就这么散了,有意思么?
这种不人道的制度终于结束在一个爱睡懒觉的皇帝手里,他金口一开御笔一挥,将每日一朝改为了七日一朝,奏折集中处理。当然,若有什么紧急军情便直接入宫呈报。
政事睡眠两不误,这种体制便很好地传承了下来,一直至今。
这一日,朱奕宸从早朝上下来,却不似往常那样轻松自若,从他执政以来,百胜安居乐业,到处歌舞升平,除了宁氏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家伙外基本没碰上什么糟心的事。所以,听闻罗月城青云县出现怪症致人死亡,原本以为是瘟疫传染,传统的治疗虽起到了一点作用却并没有控制住疫情,死亡人数也还在增加的消息后,他有些担忧。
报喜不报忧,几乎是臣子们心照不宣的行为准则,所有棘手的问题,但凡能够自主搞定的都不想惊动圣上。此怪症既然呈到了朝堂之上,实际情况必然比书面陈述的还要糟糕。朱奕宸当下便派了两名太医前往青云县看诊医治,心底莫名的不安。
护国公宁远的出现更是给心烦意乱的朱奕宸添了堵,他想,他知道这位举足轻重的三朝元老来见自己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那被关在冷宫里的宝贝孙女。
果然,请对方入了座一番客套过后,宁紫乔就被扯了出来。
“皇上,”宁远的面色看上去有些憔悴,岁月显然在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他低眉敛目,话语沉稳如钟,“臣的确是为了皇后娘娘被禁冷宫一事而来,原本后宫之事容不得臣置喙,但臣是皇后的爷爷,是皇上您的外公,臣便尚且把它当成家事,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朱奕宸早就料到宁府不会善罢甘休。就像后宫不得干政一样,朝堂之士也没权过问他的后宫,这一点上,君主是绝对的□□统治。但宁远不同,他是自己的长辈,就连父皇在世时都得敬他七分。自己之前拒绝了宁宏佑的求见,这一回也只能听他说道了。
呷了口茶,放下茶杯,示意对方继续。
“臣以为乔乔不会做出谋害皇嗣的事情,她的心性臣清楚,虽然骄纵了些,但不至歹毒至此。况且她并不笨,自小从没惹祸令自己陷入困境,就算真有心要害庄妃娘娘的孩子,那也不可能留着这么大的把柄给人抓,将脏水往自己头上泼。还请皇上明察。”
此时此刻,朱奕宸已经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把那女人怎么样了,关押在冷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不可能关她一辈子。而自己的初衷也已全然改变,他自然相信她是清白的,但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真是讨厌极了这种猜不透摸不清的感觉,却又隐隐觉得刺激。
“嗯,这事朕会明察的。”
淡淡的不经心的语气,在宁远听来完全是敷衍。这位少年皇帝根本不爱乔乔,乔乔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如今更是被关在那样凄冷的地方,越想越心酸。“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准臣去长乐宫探望一番?”
“这样不妥吧,皇后毕竟还是戴罪之身。”
“可是作为爷爷,臣真的很担心,乔乔向来娇生惯养,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都说冷宫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乔乔又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外公你放心,”朱奕宸勾着浅笑打断他,稀松平常道:“朕可以向你保证,表妹在里边过得很好。”怎么会不好呢,听说潇洒恣意得比在凤栖宫里还要快活,自找乐子的本事可见一斑。
总算把这尊大佛送走,朱奕宸刚想歇会,就听周德海来报,庄妃不知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直呼腹痛。
“这种事情传唤太医不就行了,何必告知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曾经给予万千宠爱的女子,他没了丝毫热情。本来一开始就只当她是枚可以利用的棋子,也许,是到了该弃子的时候了。
面对主子的冷脸,周德海腆着笑,他自然知道主子是明白的,却也不免多嘴道:“庄妃娘娘不就是想让您过去陪着嘛。”
也罢,那就过去看看,好些日子没上锦岚宫了。这么想着,朱奕宸便出了殿门,到达庄妃寝宫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面色红润,见到自己立刻起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