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军校地处偏僻,方圆几里内没什么消遣场所,只有一家山南酒馆。酒馆的老板娘是谢襄的旧识,因为谭小珺在这里打工,谢襄总来找她,一来二去便与这酒馆内的人都熟识了起来。
山南酒馆的老板娘名叫霍小玉,四十出头的年纪仍是风韵犹存,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配着眼角处的泪痣极为勾人,身材也是保养得宜,玲珑有致,奇怪的是这般倾国倾城之资却并无良人相配。
听小珺说,霍小玉的仓库内摆放一箱子的戏服和头冠,年轻时应当是个名角儿,旁的不说,就凭这个身段也必定会受人追捧,更何况她还有一把好嗓子,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听她唱过戏。
莫非是戏子与军官的爱情故事?谢襄曾在茶馆里听过这么一段,说是一位名满北平的戏子与一位年轻的军官互相爱慕,军官答应她从战场上回来就娶她过门,可是,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从那以后,戏子只唱《牡丹亭》这一出戏,听说这是她与军官第一次见面时所唱的,就这样,在无尽的等待与煎熬中,戏子溘然长逝。
其中真伪无从考究,但每每读来总会觉得心疼,好在霍小玉不是名满北平的名角,那位军官的存在与否也不得而知。
山南酒馆装修虽比不上帕里莫那般精致豪华,但胜在平易近人,这里的价格不贵,酒又好,极大的吸引了一些平民百姓。酒馆里面人头攒动,推杯换盏,一派歌舞升平,客人的笑声充满屋内,比起那些富丽堂皇的宴会,谢襄更喜欢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
“谢襄,你怎么来了?”小珺瞧见谢襄进门,立即迎了过来。
黄松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良辰,她怎么叫你谢襄啊?”
“呃……那是我小名,我的父母朋友以前都这么叫我,不过因为这个名字太女气了,成年后就不用了。”谎话张口就来,谢襄在心中狠狠的佩服了自己一下,“对了小松,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是小珺,我的好朋友。”
谭小珺与黄松握了握手,随即就推着谢襄向外走,“今天生意太好了,客满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谢襄心里十分疑惑,但想着小珺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不假思索的拉着黄松想要离开。
可惜黄松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个子高,视野广阔,已经兴奋的朝吧台处挥手,“顾燕帧!哎,大明星也在。”
没错,吧台边上的正是顾燕帧和曲曼婷。
谢襄看了看坐在吧台边上的顾燕帧和曲曼婷,哭丧着一张脸望着谭小珺,谭小珺亦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谢襄:“缩头伸脖都是一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上吧。”
“谢良辰,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顾燕帧可恶的脸在灯光下该死的帅气,笑的很邪乎的催促着。
曲曼婷则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谢襄,这张脸她可记得,长发短发,就这一点区别:“他叫你谢良辰?那上次在半山公馆?”
“那是他妹妹。”小珺不等谢襄开口便急忙替她掩饰,“她有个龙凤胎的妹妹叫谢襄,在新华女校读书。”
“谢襄?”黄松有些诧异,“你不是说你小名叫谢襄吗?”
这个蠢货!谢襄在心里暗暗地骂,别的事上脑子那么不灵光,拆台的时候反应倒是真快。
“我是襄阳的襄,我妹妹是香气的香。”
“你还有妹妹?叫谢襄是吗?没听你提过,有机会带出来见见。”顾燕帧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她年纪小,住校,很少出来。”
“双胞胎妹妹不是和你同岁吗?”黄松再次拆台,谢襄目欲喷火,愤恨的瞪住了他。
顾燕帧则是笑的更渗人了。
刚要暴起,小珺在后面偷偷按住谢襄,有条不紊的说:“别激动,别激动。”随即又道:“哥哥总觉得自家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能带出来给别人看,哈哈,我哥也是这样。”
这次轮到曲曼婷诧异了,“你还有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表哥!我大伯家的表哥!”
“不对。”顾燕帧摇了摇头,参与进讨论,“舅舅家的儿子才是表哥,大伯家的是堂兄。”
黄松反驳:“姨家的儿子才是表哥。”
曲曼婷敲了敲桌子,正色道:“舅舅家的和姨家的都是表哥!”
“喝酒喝酒。”谭小珺长舒一口气,连忙倒了几大杯酒堵住了这些人的嘴。
这一喝便喝到了后半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酒馆里的客人早已离去,酒保小六拎着酒瓶敲敲打打的喊道:“打烊了打烊了。”
谢襄几个起身离开,因为天色已黑,女孩子家单独回去不安全,顾燕帧和黄松就担当起了护花使者的任务,只留谢襄自己独自走回烈火军校。
路灯昏暗,两名酒鬼正在路上摇摇晃晃的唱着歌,一瞬间不少志怪传说、犯罪故事全都在她的脑袋里走马灯似的回放了一遍,一股寒气透过衣服直往里面钻,谢襄搓了搓手臂安慰自己,“不害怕不害怕,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眼前一辆车子飞奔而过,车灯明亮,晃的谢襄睁不开眼睛,突然身子被轻轻拉扯,她已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汽车掠过时溅起的点点水花尽数落在了那人黑色的风衣长摆上,谢襄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
第十二章 日本囚犯
顾燕帧冲她咧嘴一笑,满不在乎的样子,“看什么?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英俊帅气,魅力无敌。”
谢襄缓过神来,一把推开他,缓了一缓,压下心头泛起的羞涩问:“你不是去送曲小姐了吗?”
“那个母夜叉,和家里吵架了,借酒消愁,一路上鬼哭狼嚎的向我诉苦,吓得我赶紧叫司机来把她送回了宾馆。”顾燕帧毫不在乎的把曲曼婷的事情就这么卖了。
谢襄没忍住笑出声:“前一阵子不是还调戏人家长得不错,今天就说人家是母夜叉,某人还真是善变啊!”
顾燕帧瞥她一眼,乌黑的深眸中某种光彩一闪而过,他今天出奇的好说话,竟然没有出声反驳。
一阵冷风吹过,谢襄打了个寒颤。顾燕帧将风衣脱下,随手罩在她的身上,“夜里风紧,你这小身板别再被吹跑了。啧啧,真弱,像个女人一样。”
“你……”谢襄回手拽了拽风衣,转过头便张牙舞爪朝着顾燕帧扑了过去。
风中又传来两人打闹斗嘴的声音,吵闹却温馨。
上午十一点半,正是午餐时间,放学铃声按时响起,偌大的食堂却诡异的空无一人,所有的学员都趴在教学楼的窗边,满脸严肃的观望着楼下的情况。
楼下,吕中忻负手而立,目光紧紧盯住烈火军校的大门,他身后还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卫兵。头上烈日灼灼,空中浮动着躁人的闷热,他们却一动不动的维持这这个姿势站了许久,一身墨绿色的军装仿佛扎根于地下,与楼下路旁的柏树几乎融为一体。
军绿色的铁皮车自城南监狱横穿数个街道终于顺利抵达了烈火军校。车门打开,几名警察押着囚犯从车上下来。
这些囚犯都是日本人,三名囚犯皆是一身黑色和服,衣襟处印着白色的花纹,梳着典型的日本武士头,脚下踏着厚厚的木屐。
囚犯一露面,楼道内的学员们顿时都躁动了起来。
混乱嘈杂的讨论声中,一个名叫朱彦霖的学生声音格外洪亮:“这个事还有什么好讨论的,人都送到我们地盘上来了,要揉圆搓扁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牢里潮湿阴冷,又脏又臭,那几个日本人水土不服染上点病也是正常的。”
听这话,他们是准备自己动手了,可是说起来容易,真的要实际的去做,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谢襄将放在朱彦霖身上的目光收回,转头望向窗外,烈火军校的卫兵已经接过囚犯押解着向禁闭室走去,几名警察招呼了一声就驱车离去了。
吕中忻一言未发,神色始终严峻无比,谢襄觉得他的真实情绪恐怕要比躁动的学生们还要更加暴躁。
囚犯是日本商会的人,昨日夜里,这三名日本武士纵火烧了华西棉机厂一个库房和一个宿舍楼,七名工人和一个孩子被活活烧死,日本商会却公然包庇凶手,导致顺远民众群情激愤,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们也罢课游行,要求政府依法严惩凶手,还死者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