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松的红色光雾已在此时完全遮蔽了外面的星域。暗红铺展的布景上，一朵极为盛大绚丽的蘑菇云在星尘上方绽放开来。
莱因哈特仔仔细细盯着，像是在确认每个细节，转后他扭头向吉尔菲艾斯解释，“我只看过那个录像一次，但我确定，那时候在威斯塔朗特，便是如此景象，一模一样。我没有忘记。”
“没有人在责怪阁下忘记了……” 吉尔菲艾斯柔声回答，继续靠近他。
“因为你是烂好人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瞪着他，再次推开他的手，“我现在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吉尔菲艾斯。我以为你回来了，但是你没有，为什么不？你告诉我这是一片坟场，你问我银河系的下面是什么，但那不是你，是我自己在对自己说话。”
红发的青年有几分难过。“可我确实是回来了。看见您，莱因哈特大人，我很高兴。” 这一次他试探着抓住了对面的人苍白冰凉的手，并止住他回抽的力量。吉尔菲艾斯把目光从莱因哈特脸上移开，慢慢定在杨威利身上，“杨提督，如果是您，会怎样做？”
“吉尔菲艾斯提督，” 杨很快作答，“您说得对，为了活着的人，不要去看。”
吉尔菲艾斯朝杨笑了笑。“您看，您不是在自己对自己说话，” 他又温和地转向金发的友人，“莱因哈特大人，银河系的鬼影下面能是什么？所有见不得光的，所有不能与人言的，所有克制不住的恐惧，谁还没点这些东西？更不必说我们这些人。到头来，只看到一片泥淖，自我厌恶的深深泥淖。但是总得活下去，总得爬起来。”
莱因哈特似乎并未完全理解，但他转过头看着杨，不由得抬起另一只手摁在自己脖子上，“可是……” 他淡色的瞳孔收缩，没有再往下说。杨感觉很疲惫，他想自己也不必多说了。
希尔德与米达麦亚等人堵在皇帝书房外面，杨一出来，他们便急匆匆上前，杨抢先一步做了个手势，“我知道这样说有些不礼貌，但是请不要再问我了好吗？皇帝的情况很好，比之前都好。我知道你们是看到了塞壬的状况，但相信我，这种拟态不会持续很久，它也没有害处，就当是个装饰品吧，虽然看着渗人，但也不必太在意——”
“杨元帅，” 希尔德声音里有些异样，“人狼已经进入了塞壬的外层尘埃，同时，我们还发现了……” 她与米达麦亚对视一眼，“尤利西斯。”
***
“朋友。王者。敌人。女人。” 罗严塔尔随手转了一圈威士忌酒杯。因为盛了冰块，酒杯外侧凝的水流下来积在桌上，杯子便顺着水渍往前滑。罗严塔尔伸手摁住，又端起抿了一口。
副官这时来回报说尤利西斯要求面对面通讯，罗严塔尔冷笑一声，“怎么？我把伯伦希尔给他们，还信不过我？”
“阁下，下官实在不明……” 贝根格伦面露难色，罗严塔尔从杯壁上抬起一根手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有自己的打算。陛下一定是安全的。你去让先寇布过来。”
中将事实上已在指挥室外面等了一阵，罗严塔尔一直拒绝见他，但他也拒绝回医疗室，还差点跟随行的卫兵动了手，此时他走进来，罗严塔尔看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尤利西斯快到了。” 他笑起来，似乎颇感兴趣地注意着先寇布的表情变化，“你们的人来接你了。”
先寇布也盯着他，也好像在确认这是否是罗严塔尔的谎言。“伯伦希尔呢？” 他尽可能平静地问道。
罗严塔尔缓缓偏过头对副官说，“同意尤利西斯的通讯要求。” 说完他看着先寇布，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先寇布中将，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也是帮你自己的忙。”
先寇布没说话，罗严塔尔抿了口酒，继续缓缓开口，“尤利西斯的目标是伯伦希尔，如果他们想要过去，我不会阻拦。但你的同伴们似乎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等好事，我想，要是你能说两句证实的话，对大家都有好处。” 罗严塔尔停下，看了眼先寇布，“你也不信？”
“你要我证实什么？”
“很简单，杨威利在伯伦希尔上。我又没有让你说假话。”
先寇布向前走了几步，“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想让伊谢尔伦替你做。”
酒杯已经空了，罗严塔尔站起来，理了下军装。“那就让我们看看他们会做什么。”
通讯开启的时候，双方都有些惊讶。尤里安没有料到会看到先寇布，而罗严塔尔盯着缪拉，似乎这才回想起了这位同僚。
“缪拉提督，” 罗严塔尔斟酌着开口，“如果您被胁迫……”
“罗严塔尔提督！” 缪拉有些激动地大声回答，“下官万分感激您的明智决定！敏兹司令官和伊谢尔伦军对我军举动有些误解，但下官相信，只要能够澄清杨提督的特殊状况，完全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下官本来还担心会在此处受阻，阁下选择放行，真是再好不过……”
“缪拉提督，” 罗严塔尔皱眉打断，又看向屏幕另一边的尤里安，“这位想必是敏兹司令官了？在下不明，杨提督又有什么特殊状况？”
这时缪拉看向了尤里安，而尤里安面带难色，他简单致意之后看着先寇布，“中将……”
先寇布行了个礼，“司令官，提督确实身在伯伦希尔，但具体情况我也并不清楚。目前能确定的是，皇帝准备前往塞壬。”
“您可以知道在下所言非虚。” 罗严塔尔插了句嘴。
“可是您……为什么……” 尤里安仍是关切地看着先寇布。
“尤里安，” 先寇布忽然前倾，手撑在指挥台上，“不要开火，无论发生什么，记得不要开火！如果帝国军自己动起手，什么都不要问，赶紧离开，明白吗？杨把伊谢尔伦交给你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明白吗？”
屏幕那头的年轻司令官正要说什么，画面却黑掉了。此时有新的信号切进来，伯伦希尔传来米达麦亚的通讯，皇帝要求罗严塔尔撤离，前往海尼森就任。在先寇布注视的目光下，罗严塔尔把撑在脸颊上的手指暂时挪下来，朝通讯兵一晃，“不必了，拒绝米达麦亚的通话要求。” 停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到这一步，我还能跟他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解释。
他随即听到了先寇布刺耳的笑声。“为什么要用这样无奈的口气？倒好像眼下的混乱是别人造成的一样。”
“那很好，我从不愿意被迫接受别人强加的状况。如果是自己亲手造成，那反倒好一些。” 罗严塔尔冷冷回答，“我适合活在混乱当中，那里会有我的结局。” 他晃了晃空酒杯，朝先寇布举起来，冰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有时候我会疑惑，在这里我们遭遇的到底是过去还是结局？或许都有，一个人的过去里包含着他的结局。但我又好像在阻止自己走向混乱的结局。”
先寇布伸手从他手里拿过空酒杯，也晃了晃然后放下。“这样的举杯真是无趣。为了防备自己，还真是煞费苦心。”
罗严塔尔凝神看着他，直到通讯兵询问是否要继续与尤利西斯的通讯。罗严塔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航路图上，略想了一会儿给出了否定的答复，“让他们自己过去就是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通知其他舰艇让出航路。本舰全速前进，主炮准备，再次要求伯伦希尔停船。”
“主炮？” 通讯兵抬起手，整个人僵住。
他的长官眼中闪烁着一黑一蓝的光。“不要怕，主要是出于震慑。陛下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其他人会明白。” 他侧过头看了眼先寇布，“不能向塞壬开火，对不对？米达麦亚也告诉过我，所以他会知道危险。” 他站起来迎向舷窗外的红色迷雾，“那么伯伦希尔应该就会停下来。如果还是不行，剩下的事就留给你们的人去决定好了。”
这样轻飘飘的无谓态度着实让先寇布恼火，但现在他也只得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了想又问道，“那然后呢？就算你这次达到了目的，然后呢？皇帝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然后？” 罗严塔尔失笑，“我也想看看他会怎么做。也许就是没有退路吧？”
先寇布又是一阵火起，忍不住直言不讳，“你在做自己既愿意又不愿意的事情。所以，你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