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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伦希尔孤悬在深红星域中。
米达麦亚、希尔德与其他军官一刻不敢离开指挥台，通讯频道里不间断的干扰使得伯伦希尔无法联络上其他战舰，而只有人狼的停船警告连续传进来。
“还是收不到鲁兹提督的回复吗？” 希尔德焦急发问。通信兵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只能向伯爵小姐表达歉意。但米达麦亚说，费沙路途遥远，即使鲁兹顺利收到了命令，即使一刻不停地全速航行，要抵达回廊也要耗费许多时日。如若以一整个舰队的质量做瓦普跳跃，则风险过高，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恐怕鲁兹不会在情况不明时作此选择。
“而且，如果我的记忆不差，” 米达麦亚沉吟着补充，“留守舰队里只有鲁兹的旗舰安装有瓦普引擎，若要在舰队里集中配备，且不说安装调试的时间，如此庞大的预算也不可能立时批复下来，何况还没有陛下的确认……即使赶得到，那也只有一艘战舰，我们不能指望鲁兹的舰队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
显示灯闪了一下，金属门向两侧移开，舰桥内的人停止谈话，尽皆站起。匆匆走进来的莱因哈特示意众人不必行礼。
“修特莱提督刚刚来汇报过目前情况，” 他简单说明了下，走到显示屏前看着星域图。帝国军舰队眼下大部分停泊在港中，只有一个闪动的金色光点正匀速向星体塞壬靠近，而航路前方，人狼及所属舰队也正在聚拢，侧翼展开，显是要封住伯伦希尔前进的道路。年轻的皇帝抓紧手臂两侧披风，眼中冰寒的怒气蓄积得更深。“罗严塔尔为什么要与朕过不去？” 他的声音里倒听不出太多情感起伏。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回答，莱因哈特稍微扭过头，“米达麦亚，罗严塔尔还是拒绝对话吗？我听说，他正在对本舰实施通讯干扰？”
米达麦亚只得确认。皇帝点点头，“请再向人狼发函，如果罗严塔尔即刻前往海尼森就任新领土总督一职，这件事朕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米达麦亚，你知道朕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这番话也不是诱骗他的权宜之计，你去告诉他，这是朕最后的让步。”
“陛下！” 希尔德显然有不同意见，但皇帝抬手止住了她，“伯爵小姐，罗严塔尔的问题，朕心中自有判断，您不必多言。朕过来还有一事，” 皇帝凌厉地扫视一圈，“为什么在不断减速？你们真以为骗得过朕吗？朕早先已明确说过了，不要理会罗严塔尔，全速前进，赶在敌……赶在前方舰队收拢之前进入塞壬轨道。罗严塔尔不敢对伯伦希尔做什么，不要被他的虚张声势迷惑。”
皇帝亲来下令，自是无人敢怠慢，伯伦希尔显而易见的开始提速。希尔德心中虽明白皇帝的意见正确，然而眼见航路图上人狼与伯伦希尔两舰越靠越拢、马上要进入彼此主炮的射程，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米达麦亚则稍微安心了些，他心中早就清楚，此刻要么停、要么快，抢在前面进入更危险的区域，才会让对方投鼠忌器。但是这命令却不能由自己来下，这个赌注不能由自己来押，米达麦亚懂得小心让出君臣间的这点微妙处，但是他的那位好友会懂吗？米达麦亚跟莱因哈特一样，并不担心伯伦希尔的处境，他更担心的反而是罗严塔尔的应对。
“伯爵小姐，” 皇帝再次环视一周后问道，“杨威利元帅现在何处？”
“下官将杨元帅及他的随从暂时请到了休息室。” 希尔德答道，“另外，杨元帅刚才询问，说他有一位部下尚在人狼养伤、不知可否发函联络，下官不敢擅作决断。”
莱因哈特撇嘴，“随便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伯爵小姐，请您再将杨元帅请到书房来，上次的会面被罗严塔尔突然打断，要谈的话几乎还未开始。”
要谈些什么呢？希尔德习惯性地猜测着，却没什么头绪。
杨威利急匆匆地从休息室被领进皇帝书房的时候，还在顺手整理着有几分零乱的头发，莱因哈特看了不免觉得好笑，“杨元帅，您的心态当真令人佩服，身处险境，竟无一丝惊惶、尚能安然小睡吗？”
“只在沙发上躺了一小会儿，想着些事情，其实眼皮都没合上。” 杨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不过，也并没有什么险境。” 他笑了笑，“刚开始确实有些担心，但观察了一阵后发现，如果罗严塔尔元帅真做了决断，他根本不必耗费这么多时间，也不会给伯伦希尔提速的机会。” 当看向舷窗外越来越浓厚的红色尘埃，他脸上的笑意却渐退，“塞壬是最好的避风港，如果您和罗严塔尔元帅都能控制住自己的话。”
“米达麦亚已与朕说过了你们遭遇的情况。” 莱因哈特回答，“看起来，塞壬是一个善于模仿的怪物，对吗？你给它什么，它便还给你什么。如果罗严塔尔打算在那里开战，结果可能会危及所有人。” 他不自觉地朝里间的小门看了看，“但是朕更担心的倒并不是……” 他迟疑着，没有再往下说。
杨等待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些多余，莱因哈特显然是在等什么人。他上次已经看到过吉尔菲艾斯出现和消失，但莱因哈特多半不会相信，若是提起，没准又会像上次一样激怒他。于是杨站起来，作势要离开。莱因哈特果然叫住了他。
“杨元帅，上一次您曾提到，您清楚更多关于塞壬的情况，并且希望我告诉您吉尔菲艾斯跟我说的话。朕确实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过了您的提议……” 注意到杨的眼神，莱因哈特再次迟疑了一阵，“不过，能否请您先告诉朕，您到底看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让魔术师杨从这一处星域返回、甚至不惜编造自己的死亡？”
一时间，杨威利的头脑有些短路。这个思路还颇为新鲜，他只得在心里如此评价。斟酌了一阵，杨只得选择尽量模糊的措辞、但又不能显得太过敷衍。
“大约是看到了自己会带来的死亡。” 他低下头，于是错过了莱因哈特眼中突然闪过的震惊。皇帝匆匆忙忙站起，别过身，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重又开始变得不安。
“吉尔菲艾斯告诉我，” 莱因哈特突然又停下来看向杨威利的方向，眼神飘忽不定，“他让我不要去了，让我不必去看。”
“不必去看塞壬？”
莱因哈特摇头。“杨元帅，”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您看到过蘑菇云吗？”
“算是，看过吧。” 杨威利又有些不明所以，“照片上，或者录像里。嗯，热核武器的使用在人类历史上……”
“录像里。” 莱因哈特打断，轻声重复着，在窗边矮凳上坐下。
伯伦希尔的舷窗外面，是越来越密集的红色迷雾，杨意识到他们已经临近塞壬轨道外环的星际尘埃带，这一层纱幕般的屏障后面，就是那颗滚动沸腾的红色液态星体。战舰在接近，塞壬似乎有所感知，尘埃汇集的速度显然加快，这预示着塞壬的活跃期。隐约中，杨好像看到其他战舰也贴近了尘埃带，透进来金属的光泽，似乎还有黑漆漆的主炮。
——“非常糟糕的事情。证明了你是个多么糟糕的人。” ——杨听见了一个病病殃殃的声音，他连忙四下张望，却并未发现有人进来。如果吉尔菲艾斯又出现了，那自己应该看得见才对。杨感觉迷惑不解。莱因哈特还是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杨不太清楚他是否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但莱因哈特的脸色变得可见的苍白。——“你非常糟糕，甚至比布朗胥白特公爵更为糟糕，因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对自己的行为无知无觉，但是你完全能够评价这件事情。正是因为你完全清楚，才让你的行为变得更为糟糕。血海上漂浮着王座，尸骨堆成了王冠和权杖，你看得见吗？你当然看得见，他们就在那里。活着的你要记得，死者永不遗忘，因为死亡是永恒，再无更改的可能。”
莱因哈特僵硬地扶着舷窗，在他身后，远远地可以看到，飞腾的尘埃撞向从星体表面高高冲起的岩浆，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型。杨感觉一阵喉咙发紧，那声音悠悠的，好像是从莱因哈特站立的地方传出来的。
通往里间的侧门突然打开。“不是告诉过您了吗，不必去看。” 屋内一下变得清净，即使说话的人显然很生气。杨威利果然看到吉尔菲艾斯从里面风风火火出来，莱因哈特当然也看到了，他却向后躲了几步，赌气似的侧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