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告诉啊?” 亚典波罗装作沉思,“用华丽的文字渲染一下我们的凄惨?再描述一下这惊人的复活传奇?难道皇帝不会以为自己收到了一份三流立体电视剧的剧本吗?”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帝国军的理解上,那当然是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先寇布如此不痛不痒地说着。杨威利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心想口气倒是挺大,但骗人的办法不还是得要我来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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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关于星体的细节描述基本来自《索拉里斯星》原著,只有微乎其微的改动
第六章六、出于自愿:要毁就毁在剑上
新帝国历二年六月七日清晨,缪拉一级上将与米达麦亚元帅率领的部分宇宙舰队一起,悄然离开了帝国军在回廊外围星域的驻地。由于有意选择了较为隐蔽、因而也较为遥远的航路,为了不耽误行程,不便携带军舰的缪拉便带着随员登上元帅的旗舰人狼,疾风般穿行过黑暗宙域,迎着燃烧的光芒奔向回廊。到六月八日,这一支帝国军舰队如期进入变光星体带,此处通讯与雷达系统多受干扰,适合藏身。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这里分路,缪拉将重新登上自己的巡航舰,继续向伊谢尔伦行驶,去完成皇帝交付的外交使命。而米达麦亚将在周边侦查的同时缓慢推进,并等待皇帝的下一步指令。
临行前,两位指挥官在人狼的舰桥上道别,都显得有些精神不振。缪拉承担的使命本来也说不上多么令人愉快,但他更加不理解的是,这使命背后居然还另有安排。前一日,缪拉就已经向这位长官直截了当地提起了自己的疑惑,但米达麦亚只是说,如果陛下认为需要在杨威利身上多留个心眼,死也好活也罢,谨慎总是不会错的。
“我所担忧的倒不只是眼前这桩奇怪的安排,” 缪拉终于忍不住说出口,“而是陛下目前的身体状况,尤其……尤其……是精神方面……请勿怪我多言,米达麦亚提督。”
米达麦亚的脸上也罩起一层阴云。即使缪拉不提,这事也悬在他心里好几天了。“等您归来,我们就一同去向陛下复命,” 米达麦亚在年轻的同僚面前强作笑颜,“到时候,陛下应该就会下令离开此地。我想,回到费沙之后,陛下的精神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飘荡着的赭红星际尘埃,心中对自己的预测却并无多少把握。
巡航舰的调试准备工作这时宣告完毕,缪拉便起身向米达麦亚行礼告辞,他走向舰桥通道的时候,似乎觉得元帅在自己身后长吁了一口气。
“米达麦亚提督,” 缪拉忽然站定,又转过身来,正好看见元帅那轻松的神情僵在嘴边,“您有没有发现,舰上似乎有别的人?”
这位和善的元帅却一下散发出冷气。“缪拉提督,舰上有很多人,您指的是?”
“我不知道。” 缪拉摇头,“昨晚我似乎觉得看到了熟人,但回头一想,这毫无道理。我想大概是我看差了。”
“也许吧。” 米达麦亚勉强笑笑。他一动不动,目视着缪拉终于消失在通道尽头的升降电梯处,然后狠狠一拳砸在了金属内壁上。
金属反射出的人影使他知道那个人从里间出来,走向了自己。“不用那么生气吧?” 他边走边说,听上去很是无所谓,“我确定缪拉没有看到我。他可能起了疑心,但这不重要。”
“不重要?!” 米达麦亚恼火地低吼,“罗严塔尔,你就听我一句,趁还没有人发现,马上离开这里,回去伯伦希尔给陛下道歉。陛下固然生气,也许还会处罚你,但总比把事态搞到不可收拾要好。”
黑色头发的元帅在米达麦亚的指挥座上坐下来,跷起一条腿,确实用手撑着头想了一会儿。“你是担心……” 他有节奏地晃动着军靴,故意恍然大悟一样看着友人,“如果我留在这里,陛下会以为你跟我合谋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罗严塔尔!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你昨晚就该把我扔出去,米达麦亚。” 罗严塔尔神色如常,还是那副惫懒样子坐在指挥座上,只略微抬起下巴看向外面,那只蓝色的眼睛中跳动着微红的光。
蜂蜜色头发的元帅咬着嘴唇。“你看起来……好多了……” 他终于低声回答,“总算知道了换身衣服。”
***
进入夜间,人狼上的灯光也变得昏暗,该是安享美梦的时候了。
出航第一日,米达麦亚照例工作到很晚,以确保各艘舰艇、各个部门都已经重新进入了状态。这趟航行虽说比不得前些日子的行军,但也不容有失,米达麦亚照例要求部下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应对各种可能的情况。回廊周边星体状况复杂,他们走的又非熟悉的路线,地形上的天险也足够要求他们时刻保持警觉了。
临近午夜,一向精力充沛的司令官才有些疲倦地关闭了航路图。舷窗外是沉寂的宇宙,远远的,有星体铺散出来的浅红微光,也已在深色天幕中暗沉下来,照进偌大的银色指挥室里,浅淡不可见。眼下已只有他和几个值班的领航员,拜耶尔蓝以及其他部下早早就被他打发去休息,米达麦亚碰了碰凉下来的茶杯,缩回手站起身。
舰内通道里的地灯随他的脚步声渐次亮起,两道幽蓝的光直直指向司令官卧室,临进门前,米达麦亚也照例解散了自己的两个卫兵,这位元帅平素生活简单,不太习惯有人在门口守夜这种事。司令官卧室处于舰艇中比较僻静的一端,虽然比起其他舱室更大、设施也更齐全,其实规格也实在普通,不过是个两居室的套间,里间睡觉,外间就作会客兼起居室之用。
米达麦亚从未觉得自己的卧室有什么问题,直到这一晚有人这样告诉他。
“结果你就住这种地方?”
米达麦亚没有本能地去摸枪。这声音太熟悉了,听得他有些发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困意太重、以致产生了要命的幻觉。
屋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阅读灯。罗严塔尔坐在灯下的绒面单人沙发上,披风紧紧裹在他身上。
“怎么?不欢迎我?” 罗严塔尔看着呆立门边的米达麦亚,嘴边浮起一点笑。
米达麦亚缓缓踱步到房间中央。“你去哪儿了?” 他听见自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没看到我吗?” 罗严塔尔笑得尖刻了些,“潜入宇宙舰队总司令的私人房间,竟然不是很困难,米达麦亚,你需要反省一下啊。”
米达麦亚听到自己指节捏出的响声。“陛下召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良久,罗严塔尔侧过头,“我有事。脱不开身。” 他冷淡地回应。灯光打在他侧脸上,阴影覆盖在另一边,墙上投出的影子拖得有点长,使得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略显扭曲。
你到底能有什么事,竟然比陛下召见还要重要。不仅置之不理,还擅离职守,竟还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擅离职守也就罢了,居然跑到另一名正在执行任务的将领的旗舰上来,你知不知道会让人怎么想,又会有什么后果。米达麦亚脑子里太乱,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起。
“我没办法,米达麦亚。” 罗严塔尔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杀了人,就在托利斯坦上。我不能留在那里,一秒钟也呆不下去。”
罗严塔尔居然会畏罪潜逃这种事带来的震惊程度强过了以上所有,但此种状况未免太过新奇,米达麦亚醒悟过来,这句话多半不能从字面理解。“这样吗?那我带你去军事法庭自首吧。” 干脆顺着他说。
他没有料到自己听到了几声更为尖刻的笑。“米达麦亚,你觉得谁有资格审判我?” 他扭过头,那只深蓝的眼睛闪着奇异光泽。罗严塔尔并没有在期待一个回答,因为他自己立刻就回答了。“没有人。只有我自己。所以我杀了我自己。”
这已经超过新奇的程度了。米达麦亚感到一丝凉意从脊柱往上爬。他不太喜欢这种神经兮兮的对话,尤其是这位好友的异常举动带来的实际麻烦本已经足够多。“听着,罗严塔尔,前面的事我现在就不问了,以后再说。你今晚就呆在这里,别出去,别让人看到,等缪拉走了,我再派一艘……我……”
罗严塔尔的目光也看着他。那件一开始紧紧裹住身体的蓝色披风散开了,随意搭在两侧,米达麦亚能看到里子上沾染的暗红。贴身的黑色军装上,腹部那里有一块碗口大的刺眼血渍,滴滴答答的,流在腿上,沾在袖口,像是凝固的红蜡,有几分不太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