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几个时辰,十几位大夫走出来,低声私语,。
祝婴心与阿里木在屋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一看,看着他们神色,不禁皱起眉头。恰逢萧苌碧归来,她走至祝婴心身旁,轻声道:“晏先生情况如何了?”
“……”祝婴心摇摇头。
忽然一阵狂风刮来,裹挟一片冰雨,花木摧折,鸟雀叽叽喳喳,不详之兆。
长泰五年秋初,无隅书院夫子、晏家少主、南郡驸马晏陌,在璇霄丹台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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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飞清坐在台阶上,抱着身体,埋头臂弯中。她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眼睛,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魏旭。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你。”魏旭冷冷说。
魏飞清痛苦地盯着他说:“你来做什么呢,在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你应当知道,此时此刻,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了——哥哥。”
她许多年没有叫过他哥哥,如今听起来,并不觉得亲切,尤其在她因他痛失孩子和丈夫之后,听起来只觉讽刺。而她也真真切切地说了,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魏旭不言。
他是她痛苦的根源,但是究根结底,一切都是她,都死魏飞清的错。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有今天他的这般模样。
魏旭很清楚,他永远记得,魏飞清站在父亲身旁,因为聪慧,从而被先生、被父亲夸赞,她温和、优雅、大方,被人们喜爱。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睥睨他,即便他将她最害怕的虫子丢到她身上,把她心爱的书画弄烂,把她敬爱的父母气死,她虽然痛哭流涕,可是面对他时,她总以那种看臭虫的眼神看着他,那冰冷、高傲的目光,将他所有引以为豪的身份、地位,全部打进尘埃,与虫鼠作伴。
他突然命令道:“站起来!”
魏飞清看着他,一动不动。她并非藐视璇霄丹台君主的威严,是了,她根本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十三年前,她为了璇霄丹台外跪着的几万灾民,在他面前跪下来,求他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一巴掌掴在她脸上,他斥责她说她是南郡的郡君,不应该为那些低贱的草民低三下四。那个时候,她抬头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耳中出血,然后她再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是南郡的君主,万人之上的是他,被万民拥戴的也应该是他,可在魏飞清面前,高高在上的是她,被所有人拥护的也是她。
他恨她,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她少年时,就胆敢对他说:“如果我不是女子,朝阳王的王座,又怎么会是你的?”
魏旭突然几步冲上去,他一把抓住魏飞清的衣领,将她拽起来,他喊道:“我命令你站起来,我才是南郡的郡主,我才是璇霄丹台的主人,所有人都应该听命于我,就算是你也一样!”
魏飞清带着血丝的眼睛映着他证明的模样,她说:“哥哥,你为何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我的痛苦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欢喜吗?你还想怎样呢?”
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如同一座被海水隔绝开来的孤单,她不想听任何人的声音,她只想要一个人,默默将咸涩的泪水咽下去,魏旭却连这个机会也不愿给她。
他还想要她怎么样呢,她离开璇霄丹台,躲到无虞书院,远离他,为何他不愿意放过她,她做了什么,他恨她什么?是否只有以死,才能让魏旭放下他奇怪的偏执?
魏旭抓紧魏飞清的衣襟,与她对视良久,他撒手将魏飞清丢下。
他走出魏飞清寝宫,便有人来报,说无虞书院与西海晏家呈拜帖。
魏旭冷冷道:“从今日起,无虞书院的事,无须直接向本王直接汇报,至于拜帖,那西海晏家只怕是为晏陌而来,让祝婴心到昌平宫来。”
“是。”
片刻后,祝婴心便在昌平宫见到魏旭,她行了拜礼,道:“不知朝阳王找祝某所谓何事?”
“本王要西海晏家的所有消息。”魏旭道。
祝婴心眼珠一转,看来陆归一迟迟不得消息,已经亲自上门了,她之前有提了一下西海晏家,看来魏旭并没有忘记,对晏家保留一丝警惕。
她对晏家知之甚少,但根据从苏定那里听来的消息,和萧苌碧听到晏家时的反应,可以猜测些许,糊弄魏旭是绰绰有余了。
思索至此,祝婴心道:“西海晏家是海外贸易最大的商户,可以说通过西海海关的还海外货物,有一半与晏家有关。因此,晏家在西海,甚至可以说在全西陆,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富商,就算是西海王权贵,对晏家也保持三分敬意。”说罢,祝婴心又装傻问:“朝阳王与晏家有交易往来吗,为何突然问起晏家?”
“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多问。”魏旭冷冷道。
“好吧。”祝婴心心里倒高兴他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但她并未让魏旭如愿,她说:“说起来,魏先生夫君晏陌先生据说是晏家之人,如今他在璇霄丹台亡故,若是朝阳王相与晏家来往,恐怕不易……”
魏旭瞥了她一眼,“晏陌也是你的师长吧,他因我而死,你莫非别无想法?”
现在还不到算账的时候,然而每一笔账,她都已经记上,待到之后,再一次一次地算。麒麟原有一句古话,伤狼者将葬身狼腹,意思是,没有及时杀了狼,而只是伤害了狼的人,会被记仇的狼寻仇。
祝婴心微微笑道:“伤害了晏先生的人,又不是朝阳王,为何会对朝阳王有想法。”
魏旭突然笑起来,“说得好,又不是我之故。来人,将来兴叫来!”
他领悟得很快,祝婴心扭头看向门口,等待着那个圆圆胖胖的家伙走进门。人们擅长为自己的错误找理由,将错误推到别人身上,让自己获得幸福,这种丑陋的习性,就算是身居高位的人,也在所难免。
找吧,把你身边所有人都送上悬崖,再将他们一个个推下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站在你身边,到那个时候,就该轮到我,将你推下去了,魏旭——
祝婴心终于看到来兴走进来,她对着那个卑鄙小人露出冰冷的笑容,她注视着他一步步踏向权利的祭台,一切,该结束了。
第59章
“拜见朝阳王。”陆归一与晏家老爷子向高位上的君主行了一个大礼。
“起。”魏旭冷声道。
那二人站起身来,望向殿上。陆归一看不见,却能清楚地听见声响,灰蒙蒙的眼睛能够准确地跟上魏旭的方向。至于晏家老爷子,那是西海王室也要礼让三分的主,向来不服软,面见南郡的王,他腰板挺直,一股凌然之态。
“无虞书院院长与西海晏家到璇霄丹台有何要事?”
陆归一往前一步,回道:“回王上,草民前来求王上给两个人。”
“陆院长要人,找本王做甚,普天之下,皆为王臣,你想向本王要什么人?”魏旭冷笑,“说起来,陆院长私藏南郡郡君于无虞书院之事,按律当诛九族。”
站在屏风后的祝婴心闻言,哼笑一声,贼喊捉贼的本事,魏旭玩得果然熟练。他这番话明摆着睁眼说瞎话,魏飞清缘何离开璇霄丹台,岂会与他无关,何况魏飞清在璇霄丹台的事,魏旭显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十分在意魏飞清在无虞书院的情况。
然而陆归一收下王族属实,如果魏旭真追究下来,他跑不了。陆归一跪地道:“郡君之事,草民有罪,但今日草民仍要求朝阳王将无虞书院两位夫子交还,之后,无论朝阳王要杀要刮,草民悉听尊便。”
“……归一。”身后忽然想起一声轻叹,祝婴心闻声回头,竟然见魏飞清站在她身后,萧苌碧与阿里木也来了。魏飞清说:“我不能让兄长再做错事,我去澄清此事。”
她一步迈出去,一只手拦在她身前,她看向祝婴心。
“现在还不是时候。”祝婴心道:“再等一等。”
“等,等什么?”魏飞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