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婴心正要往前,那打扫的弟子突然一抬扫帚绊脚,祝婴心要踩下去的脚方向一转踢开,弟子又挥扫帚劈下,祝婴心抓起藏在马鞍下的刀,一招一式对付。
在看那弟子招式看似柔缓,力度却是把握得正好。祝婴心不欲与他多纠缠,拔出刀,一道雪光闪过,利刃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扫帚削成数截。
那名弟子举着短短木棍欲哭无泪,祝婴心眼中划过一道凶光,身体一弹,一脚蹬在青铜炉上高高跳起来,双手握着长刀朝那人砍下去。
红影飞舞,赫赫红花迎着春色傲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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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鹰长啸一声,从屋脊上飞起来,直冲云霄。扶着白玉栏杆下望的两名中年男子,有一人抬头看去,一人不曾抬头,只是笑起来,眼角爬起一丝岁月痕迹,他轻声道:“可是有一只鹰飞过?”
“是哩,是一只黑鹰,漂亮极了。”另一人回他说。
“哦,听得出来……”那名男子抬起头,露出覆白翳的眼珠,他微微眯起眼睛道:“是只很年轻、很矫健的鹰,无所畏惧,英姿勃发。”
“陆先生听得可真清楚啊。”
“哈,是那名特别的弟子的鹰吧。”男子道:“青云峰从来没有鹰,只有从别处带来。训得出那么好的鹰,那个孩子很厉害。云影,他走到哪里了?”
“她来了。”江云影道。
他看着被人迎着向这里走来的孩子,又放眼望向码头。晏陌的船又来了,又有学生来了,晏陌亲自把关,还有那么多学生,今年书院里要热闹起来了。
身着红衣的女子穿过山廊,走上无忧台,她侧头望向这边,山风拨乱她的头发,一双乌黑的眼睛漠然看着这个方向。
“是江师叔和陆先生!”送祝婴心前往晗光阁的弟子们道。
是陆归一。
祝婴心盯着衣冠楚楚的男子,虽然与陆道一是同胞兄弟,他们二人却一点也不像。陆道一容貌平凡,目光凌厉;陆归一俊峭,双目平和。是正好相反的兄弟二人。
江云影见祝婴心盯着自己,笑了笑,勾勾掌示意她过去。祝婴心走过去,她拱手一拜,恰好见一旁的男子看过来,他灰白色眼珠中映不进半点色彩。
祝婴心诧异地发现他与陆道一相似的面容,只是他仿佛檀香一般沉静,使得在他身旁的人安心,全无陆道一带给别人的紧张感。
“姑娘不是南郡人。”江云影笑着道,并非询问,而是淡然的陈述。
祝婴心点头,回道:“我是昭虞郡人氏,慕名前来求学。”
“好大的胆子,”江云影板着脸,问道:“你不知道无虞书院从不收女弟子吗?”
“为何不收女弟子?”祝婴心反问他:“同生于世间,同需吃喝拉撒,同样怀有礼义廉耻之心,同样敏思好学,身为教书育人的书院却是连一视同仁也做不到,又谈何教导有方?”
“哈哈哈……”江云影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逗笑了,他扭头对陆归一道:“陆先生,这个丫头嘴巴可真利索,我可说不过。”
“说得好。”陆归一却赞同祝婴心的话,他道:“孩子,说得好啊,若一视同仁都做不到,如何教书育人。来,你随我来。”
陆归一拿起靠在栏杆旁的拐杖,摸索着往前走,一旁侍立的弟子忙走过来,搀扶他往前。
自无忧台上下望,赤水、码头、四方无虞牌楼、大门、影壁、莲池、天监门、前殿、中殿,及诸多副殿、禅房、角楼、游廊尽入眼中。回头一看,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重檐大殿,檐角垂挂有铁制八角风铎,随风而发出清雅之声。
大门上额提“晗光阁”三字,几扇门全部大开,一眼望去,内里尽是衣着黑缘单衣的人,光从隔扇门窗中投进去,虽是一楼,却极为亮堂。
陆归一带着人走进去,内里的人自中间分开一条道,让他过去,并向他齐齐躬身,毕恭毕敬道:“夫子!”
祝婴心看着陆归一与江云影走到一个由数块紫檀木板组成的巨大简书前,金色的字排列,字迹工整严谨,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十分漂亮。简书下立着七八名中年男子,看年龄,是与陆归一同辈。
陆归一双手扶着拐杖立在中间,他和气的声音道:“弟子何名?”
祝婴心回过神,她回道:“朱赤心。”
“何处人士?”“昭虞郡昭虞城人。”
“因何抛家离亲弃友前来?”
不曾预料被询问这个问题,祝婴心沉默片刻,陆归一拐杖一杵,木头尖砸在地上,咚的一声。
祝婴心冷声道:“为求学而来,已得家中亲友同意,不曾抛家离亲弃友。”
“礼乐射御书数,专擅何艺?”“擅书。”
“生民之道为何?”
祝婴心一愣,她斟酌一番,陆归一又是一拐杖砸落在地。
祝婴心道:“建立让百姓平稳生活的土地。”
“初心为何?”
祝婴心又陷入沉默,陆归一第三次敲杖,祝婴心回道:“一片丹心。”
陆归一道:“七问,皆非你心中真正的答案。”
晗光阁内一片寂静。
第18章
“诶诶诶,你听说没,新来的弟子在晗光阁拜见几位夫子时,回答的七问全是谎话。”
“听说了听说了,那好像还是个女弟子吧。”
“不会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进晗光阁的女弟子就自以为与众不同,胡乱说谎吧。陆先生耳朵最灵了,那女的怕不是傻子。”
“谁知道呢。”“那人现在怎样了?”“估计被赶出去了吧,七问无一句实话。”
书院弟子们在底下窃窃私语。此时祝婴心却骑马在山里穿行,她躬身从盛开的桃树下穿过,仍不可避免地碰掉一树的花,纷纷扬扬的花雨落在头上,那是从未见过的光景。
陆归一并没有拒绝让她入院,只是要她沿着山脉向北,将她最喜欢的东西带回去。祝婴心百思不得其解,见识过陆归一敏锐,她不敢再敷衍,认真寻找她喜欢的东西。在青铜炉边考她武术的张熏私下告诉她,山中有野兽,要她带着武器防身,祝婴心便带着弓箭和自己刀。
走了一天,祝婴心也没找到中意的东西,她坐在水潭边,双手捧起水洗脸。她坐下来,倒在地上,叹了一口气:怎么姓陆的一个两个都这么麻烦。
她肚子饿了,趁着夜色降临之前,她掰断一根树枝,削尖后在水里叉了一条鱼,燃起火烤起鱼来。春日的夜里还是很冷,祝婴心披着狐裘,转着火上的鱼。
南郡和北域虽然不同,可蚊虫却是同样的猖獗,祝婴心手一拍,一巴掌的小蚊。她擦干净手,将发带解开,挡着脸。她托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
肉香容易吸引来一些东西,马在一边吃着草,突然警惕地抬起头。祝婴心撩起眼皮,看到从林中亮起来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她瞪大眼睛,噌地站起来,拔出刀在手里。
是狼。
祝婴心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狼,一双双绿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包围她。祝婴心抽出一根火柴,举起火把,退向马匹。
她突然想起来在很多年以前,大约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她随着父亲一行前往草原深处打劫。年纪尚小的她骑着小马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父亲他们高大的马儿,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等她回过神来时,就被饥肠辘辘的狼群包围了。那个狼群大概有十二三匹狼,每一匹狼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凶恶的光芒、噬血的狠毒。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她稍有一丝松懈,群狼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时隔几年,祝婴心没想到还会遇到相似的情景,她的胸口砰砰直跳,灼热的心挤着胸口薄薄的肌肉,想要穿破跳出来。
祝婴心兴奋到了极致,是的,兴奋,而非恐惧,就像七岁时的她,面对狼群的第一个感觉并不是害怕。
她握紧手中的刀,眼睛盯着林中的狼群,寻找着狼王。擒贼先擒王,这是四方皆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