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嬷嬷已经冲上来扶住了她。
傅锦仪这才在床沿上坐下了,讷讷道:“母亲、姐妹都来探望我,我,我……”
眼前的八姑娘,恭敬、温顺、守礼,过分地小心翼翼;却也胆小、怯弱、没有贵女应有的大方得体。傅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气。
“好了,别说话。”傅老夫人摆摆手,朝白嬷嬷道:“白梅,咱们都一同来探望八丫头,也想知道八丫头这身子怎么样了。你就把许郎中诊治的结果告诉他们吧。”
白嬷嬷应了声是,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老夫人终究是要当众给大太太没脸了啊……
这么些年了,大太太的确做得好。主持中馈、孝顺公婆、侍奉丈夫,没有不周全的地方。可是,再怎样……
老夫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这个出身不佳、使了手段登堂入室的媳妇。
而且,老夫人固执地认为,这样的女人绝不会是什么贤良的好女。她面上做的再好,老夫人都不会真正信任她。
“回禀老夫人,八姑娘的病其实也不算严重。”白嬷嬷絮絮地开口,当众说出了傅锦仪患有肺热的实情。说到最后,却话锋一转,缓慢道:“八姑娘这病,最忌讳辛腥的补药。方才八姑娘在喜宴上犯病,就是吃了一碗血燕所致!这血燕虽好,却害苦了八姑娘,许郎中说了,好在这一回病情不甚凶猛,若血燕的用量再多一些,怕是就要出事儿了!”
这话一出,仍有些醉意、还沉浸在傅妙仪嫁入侯府的喜悦中的谢氏如受了当头棒喝,她的酒彻底醒了。
她瞪圆了眼睛,盯着床上坐着的孱弱的傅锦仪,又盯着面色沉闷的傅老夫人。
“老夫人,我……我……”谢氏张口结舌,她嗫嚅着:“我不知道……若我知道八姑娘患有肺热,我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她却仿佛咬了舌头一般,声色戛然而止。
不知道?!
她,她可是八姑娘的嫡母啊!八姑娘病了这么多年,她连八姑娘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
方才白嬷嬷已经说了,傅锦仪的肺热不是一天两天,至少也有两三年了。难道说,她这个掌家的主母,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从来都没有给傅锦仪请过郎中?从来都没有过问过傅锦仪的病情?
这份忽视和慢待,就有点严重了啊。
而且问题来了,既然从没看过郎中,对病情完全没有判断,那么八姑娘这些年喝的什么药?她谢大太太每个月送过去的药材又是什么?都对症么?
联想起前头所谓的“八姑娘不懂事,嫌苦不肯喝药”,大家看谢氏的目光就带了点冷嘲热讽了。
谢氏心里咚咚地跳。
她真不知道庶女的病?把庶女丢在偏僻的北院自生自灭,这事儿传出去,她一个苛刻心狠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可……若说她知道?
那就是故意端了血燕给八姑娘咯?
一想到这个结果,谢氏的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无非是要在两个糟糕的局面里选一个跳进去……
咬了咬牙,谢氏终于抬头道:“我是真不知道八丫头的病……唉,也怪我粗心,平日里没有照顾好八丫头。”
傅老太太脸上的神色更冷了。
她没有立即斥责谢氏,只是看着满屋子的人,慢慢地道:“守仁媳妇,你这几年执掌中馈,事事都处理地谨慎。我也是信任你,才把诺大傅家交给你打理。只是,这八丫头虽然死了生母,也是咱们傅家的骨血。”
谢氏的手指颤抖起来。
她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为了讨好傅老太太,她什么手段都用了。这些年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她都很久不曾被傅老太太责骂了。可今天……
又当着全家人的面,指着鼻子骂她!
这种久违的屈辱让谢氏心头震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艰难道:“是……是媳妇的错,是媳妇不仔细、不周到。娘放心,媳妇日后定当好好照料八丫头……”
四周一道道看热闹的视线,让谢氏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好在傅老夫人也没打算深究。她闭目点头道:“罢了。日后让许郎中时常给八丫头看诊,再好生用药调理着吧。”说着吩咐白嬷嬷道:“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平日也帮我看顾着八丫头吧。守仁媳妇管着傅家上下,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这话听着是宽恕了谢氏,实则让白嬷嬷插手照看傅锦仪,根本就是给了谢氏一记响亮的耳光!
谢氏脸上都红了。她忍着想要咬牙切齿地怒视傅老太太的举动。
这会儿,她最恨的自然不是傅锦仪,而是这个压在她头上多年的婆婆!
白嬷嬷躬身称是。谢氏胸口起伏着,却是硬生生忍着火气,朝傅锦仪挤出一个笑:“八丫头,母亲膝下儿女多,从前难免疏漏了你。你可不要和母亲生了嫌隙啊!”
第八章 欢心
谢氏不愧是掌家多年的主母,静心养气的功夫是不俗的。她一席软话,傅锦仪哪里敢托大,连忙道:“母亲说什么话!母亲常日里也是照应着我的,每月遣人送过来的药材都是滋补之物。只是我自个儿年纪小,总以为自己只是体弱而已,今日的事情是怪不得母亲的……”
傅锦仪有些语无伦次:“母亲还时常遣上房的嬷嬷来瞧我。我,我身边的翠云都知道的……”说着一手把翠云拉过来。
谢氏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这八丫头真是……
说她故意和自己作对?不可能,八丫头连话都不会说!
瞧着她还十分恐惧的样子,拼命地替自己解释!
“回老夫人,的确如此!”被拉过来的翠云可比傅锦仪“聪明”多了。她是谢氏的人,这会儿连忙帮着分辨道:“大太太平日里不得闲,只好每月遣身边的几位嬷嬷过来照应,倒不曾苛待过八姑娘……”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让上头傅老夫人都想要扶额了。
八丫头啊,我说你什么好!你母亲把你扔到北院自生自灭,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替她说话!算了算了,傅家子孙多,不差你这一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而那边翠云还在解释。
“……今日八姑娘犯病怕也不是全因为血燕。八姑娘近来忙着看书、写字,有时候还点灯熬夜呢!”翠云转着眼珠子道:“刚才,许郎中也说了,肺热这个毛病是不能劳累的!八姑娘这两天也是累着了……”
傅锦仪换了芯子后,早不是原来那个只会躺着熬日子的傅锦仪了。
她清醒的这些天,倒是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写字。这件事情她不避讳外人,几乎每回翠云推门进来都能看见她在写。为此翠云还找过她的麻烦——大太太谢氏不愿意看到她这个被养废的庶女突然学会了写字。
不想今日,这事儿倒是被翠云拿来利用了。的确,她这毛病不能累着……
翠云提起这茬不要紧,方才那丢尽了颜面的谢氏倒眼睛一亮。
她连忙装模作样地快步上前,将傅锦仪搂在了怀里,道:“我的孩子,你病着,还练什么字啊!我和你祖母连你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就是怕累着了你!唉,这也怪我,想着你卧床养病不能进学,就特意送了你几本书,不想你这孩子也是的……念书写字是好事,累着了就得不偿失了!”
四周二房、三房的人听着,都疑惑地看向谢氏。
大太太特意送书给八姑娘?
若真是这样,这大太太倒还有些良心啊。先前说她不管庶女死活,连郎中也不给请,可现在怎地还给庶女送书,教庶女认字?
谢氏挽回了名声,心里松一口气,却仍不知足。她盯着傅锦仪的面孔,心里一冷,道:“你这孩子也忒刻苦,知道自己不能进学,便在屋子里用功。我听先前去探望你的高管事说,你这一月以来很是用功,每日从早学到晚……方才翠云说什么?你夜里头都点着灯的?可怜的孩子,你这就不对了,你应该先把病养好,等你身子痊愈了,不就能进学了吗!”
谢氏这几句话,面上是褒奖傅锦仪用功读书,可深究起来……
在场的人有那心思深的,一寻思,心里便生出一层寒气了。
这八姑娘竟这么用功?可从前大家都知道,八姑娘整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为何突然开始练字了?练就练吧,她还挑灯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