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刚刚被武安侯府迎走的三姑娘傅妙仪,如今正式成为侯夫人了……大家对此都艳羡不已,这傅家也是命好,大姑娘出了丑事,三姑娘倒出息了。
众人继续饮酒作乐,被抬下去的傅锦仪却有些不好受了。
她这会儿终于不咳嗽了,一张小脸却越发惨白。好在傅老夫人亲自下令请郎中,这许郎中来的也快。白嬷嬷领着几个婆子将她抬进内室,拢了帘子,外头一个四五十岁上下、身量瘦削的郎中就被人领进来了。
许郎中算是傅家供养的郎中,虽然在巷口开了一家药房,平日里的主要营生却是每日进傅府给老夫人诊脉开药。他也见过世面,乍然看见这个陌生的八姑娘,面上动也不动,客气地请了安就查看起来。
他打量着傅锦仪青白的脸色,眉头微皱,开始询问傅锦仪的病史。傅锦仪实话实说,什么幼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身体一直很虚弱,八年来大半躺在床上之类。
许郎中点点头,看向了旁边主事的白嬷嬷,却是拈须叹了一口气,道:“贵府姑娘的病,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唉!”
白嬷嬷不由惊疑,道:“这可怎么说?我家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啊?”
许郎中就摆手道:“都说了不是大病,你们不必忧虑。”说着从药箱里拿出纸笔,一壁思索着写下几味药,一壁解释道:“不过是常年不出门,导致气血两亏、脾胃不良而已。只是姑娘还未成人,小小年纪不好生保养,难免有肺热的毛病。这病若不及时治疗,再等两年,可就成了哮喘了!”
白嬷嬷这才放下了心,有些怜悯了看了一眼傅锦仪。
真可怜啊,年幼的女孩子,没有人照料,在偏远的北院病了那么久……
“那这病可好治?”白嬷嬷尽职尽责地询问许郎中。
许郎中却又叹了一口气,道:“这毛病调养起来是容易,只是……贵府平日里也该当心些。我且问一句,方才这位姑娘是吃了什么?”
白嬷嬷只是奉老夫人的命令照顾傅锦仪,却没想到这许郎中的态度倒有些意思了。她老实回答道:“不过吃了一碗血燕,想着八姑娘身子弱,吃点大补的东西也不妨事……”
“问题就出在这上头!”许郎中有些不满地看着白嬷嬷:“也不瞒你,这姑娘周围服侍的人也太粗心了些,姑娘肺热的毛病也有两三年了,你们都应该知道忌讳才是,怎么还能用血燕呢?肺热,该用清热解毒的药,寻常的人参之类滋补的药材也可以用,能补气养血。可血燕这东西,药性躁,拿来治疗寒症倒是不错,肺热的病人可万万吃不得啊!”
说着,吩咐后头跟随来的药僮道:“快,拿着这张方子去熬药。今日幸好病症来得并不凶猛,调养着也就好了。若这血燕的用量再多些,可就麻烦大了。”
一席话说得白嬷嬷惊惧交加。
在许郎中有些责怪的眼神中,白嬷嬷一句也不敢分辨,只是温声安抚着傅锦仪。等药端上来了,她看着傅锦仪尽数喝光了,才恭敬地将许郎中送出了门。
傅锦仪乖巧地躺在榻上,面色堪堪透出几分红润。去而复返的白嬷嬷瞧着她安静的模样,忍不住叹一口气。
“八姑娘,您有肺热的毛病,我们从前怎么不知道呢?”白嬷嬷忍不住问她。
傅锦仪满脸懵懂,仰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呀!我只知道,我生了病,体弱……”
白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这傅锦仪更加怜悯了。连自己生了什么病都不知道?下头的人也不知道?那她的嫡母谢氏……
到底是因为多年不闻不问,一次都没有请郎中问诊过,所以连八姑娘得了肺热都不知道?还是明明知道,却还是端了血燕给八姑娘……
细究下去,白嬷嬷的心都沉了。
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抚了抚傅锦仪的脊背,柔声道:“八姑娘,你放心吧,日后有老夫人照顾你,再时常请许郎中回来复诊,你的身子很快就会好转的。”
傅锦仪仍是一副不大明白的样子,文文静静地点一点头,又不说话了。
第七章 肺热
不说傅锦仪这边请郎中问诊,前头的喜宴一时半会是完不了的。
白嬷嬷让傅锦仪躺在后院里歇着,安顿好了,才回去复命。她在傅老夫人耳边将方才许郎中的诊治捡要紧的低声说了,傅老夫人只一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而下头紧盯着傅老夫人脸色的谢氏,瞧了半晌没瞧出端倪。方才傅锦仪突发旧疾,谢氏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她自然不希望郎中进来给傅锦仪看病!
傅锦仪病了这么多年。她根本就没让人给她看过,也压根不愿意让傅锦仪好起来。如今老夫人却给她请了郎中……这事儿不闹还好,一闹出来,不明摆着她这个嫡母苛待庶女么!
不过,谢氏对此也没太担心。
庶出的孩子,她能给口饭吃,吃穿用度上过得去,也就差不多了。难道还指望着她当成亲生的嫡女疼爱?
她最会做脸,面子上,她待傅锦仪是挑不出大错的。傅锦仪生病后,她都会每月送些无关痛痒的药材过去,份例上是克扣了一些,但却没到虐待的程度。最后郎中一查,傅老夫人顶多指责她粗心,没好生给庶女求医问药。
说起来,哪个大户人家的庶女不是这么过的!没把傅锦仪冻死饿死,她都算不错了!
谢氏的情绪稍稍安稳了,继续和身侧的亲戚谈笑,眯眸享受着大家对傅妙仪成为侯夫人的恭维奉承。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筵席才堪堪散场,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去。谢氏喝的有点多了,由大房的几个儿女扶着上来,和傅老夫人笑道:“各家亲眷们送来的添妆还摆在外头……等明日媳妇再去清点吧。今日大家都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等两日之后还有新妇回门,又要大办一场呢。”
傅老夫人面上的神色却有点冷。她静静瞧着谢氏,道:“守仁媳妇,你先别急着走。”一壁说着一壁往后院去,淡淡道:“八丫头还在后头暖阁里歇着,你是她母亲,正好跟着我一同瞧瞧她。”
一提傅锦仪,谢氏酒醒了一大半。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傅锦仪怎么还在后院躺着?
不是应该早就被老夫人遣人送回去了么?
她心下疑惑,那边傅老夫人已经领着人跨出厅堂。谢氏连忙跟上。
傅家大房的儿女们、二房的顾氏和七姑娘等瞧着傅老夫人这架势,也都不敢先告辞,忙一股脑儿跟在后头。
在后院暖阁安心歇着的傅锦仪,乍然之中瞧见的就是傅家上下的众多长辈和姐妹们。
那就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傅家大爷傅守仁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如今后宅已塞了六位姨娘,膝下的儿女也不少。只是谢氏是个会持家的,一群庶女不足为惧,几个庶子早已死的死、废的废。
姑娘里头,除了蒙羞而死的长女傅华仪和已经成为武安侯夫人的次女傅妙仪,另有庶出的二姑娘傅柔仪、五姑娘傅萱仪、六姑娘傅欣仪、八姑娘傅锦仪,还有嫡出的四姑娘傅嘉仪。比起大房,二房、三房倒是人丁不旺。二爷和顾氏感情极好,不曾纳妾,如今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另三房育有一子。
对跟着老夫人一起去探望傅锦仪,大家并不热衷,甚至心生不悦。
傅锦仪……那是傅家最没有价值的人!
随着傅妙仪的出嫁,傅老夫人身边就没有孙辈服侍了。傅家这么多孩子,谁不想接替傅妙仪的位置?
可今天,傅老夫人竟然对一个多年不出门的八姑娘给予了关注……这令所有人心头警铃大震!
傅家孩子多,争这个位子的人还不够多么!怎么这傅锦仪又横插一脚!虽然,大家都知道老夫人只是来探病,是怜悯傅锦仪年幼病弱,应该不会真的将一个八年没有交集、没有感情积累的孙女接到身边。可……
还是让人不舒服!
大家各怀心事,床上的傅锦仪看见这么多人,却一时慌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仓皇地踩在鞋子上,就要朝着傅老夫人跪下去,一壁道:“老祖宗……”
“起来做什么,快躺着!”傅老夫人拦着道:“你病着,你母亲姐妹都是特意来探望你的,你可不能折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