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的身子突地僵住了。
她一动不动,轻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孩子!你和外男厮混生下徐策后,你又怀了第二个,你还真是恬不知耻啊!还好我及时发现了你的奸情,带着人打了你的胎,否则这世上又要多一个野种了!哼,都怪我优柔寡断、被你那娘家胁迫,否则我早连徐策一块儿杀了,也没有今日这么多麻烦!”
晋国公恨得满脸青白,啐道:“贱妇!想当年,我可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我拿真心待你,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挣来给你,可是林漪澜,你给我的回报又是什么呢?你践踏的不单是我的情分,你把徐家满门的尊严都毁了!我堂堂国舅爷,一辈子竟被你这贱人玷污,我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林氏说不出来话了,她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
晋国公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拼死挣脱了那两个内监,一边爬着扑向林氏一边癫狂大笑着:“我今日就杀了你!你陪我一块儿吧,到了地底下我就能永生永世地折磨你!这皇族变天了,晋国公府怕也不成了,我不怕死,我要拉着你……让你给我赎罪,让你永生永世都背着偷人的骂名,你休想逃脱……”
殿内一时大乱。
无数女官呼喊着:“快抓住他,快抓住他……”还有人尖叫着:“太妃殿下小心,太妃殿下小心……”许许多多混乱的声音,里头夹杂着晋国公疯了一般的叫骂声。
而领着人气喘吁吁赶到的傅锦仪,一脚刚跨进门槛,就被眼前的场面吓傻了。
***
“母亲,母亲!”
傅锦仪惊恐万状地抓着林氏的肩膀:“母亲,你怎么了?”
林氏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神色空洞。女官们有的喊着“还不赶紧传御医”,有的喊着“是晋国公抓伤了太妃殿下”。傅锦仪只被自己的婆母吓得手足无措,见林氏如晕了一般没个反应,回首怒视着女官们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眼睁睁瞧着我母亲被抓伤,那么多的人,还制不住一个年迈体虚的晋国公!”
女官们都是徐策驭下的人,都吓得连连跪地请罪,一壁辩解道:“奴婢们也不知是怎地了,几个大力内监都按着晋国公的,谁知这晋国公发起狂来的那么一瞬间,力大无穷,硬是挣脱了人扑在太妃殿下跟前……”说着还面露惊惧地指向那被许多人摁着、兀自蹲在角落里、目光血红的晋国公。
傅锦仪从没见过这样的晋国公。
这个年过五十的老者,从前与她居在同一个屋檐下时永远都是一副满面沧桑、垂垂老矣、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颓废模样。而每次见面,对方对她流露出的神色只有厌恶、愤恨和鄙夷。
相比阴狠狡诈、擅长在后宅里兴风作浪的太夫人李氏,傅锦仪对这晋国公大人倒不甚在意。这人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薛姨娘和那些年轻女人的温柔乡里,要么和一众狐朋狗友饮酒作乐,顶多在李氏的预谋下会领着心腹们和徐策对峙。傅锦仪还以为他这样的身子是活不了几年的,却没想到……
他竟还有能耐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伤林氏!
傅锦仪的目光渐渐阴冷下来。
在这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和对待李氏一样,这位晋国公是不能再留了。
“母亲,你倒是说句话啊!”傅锦仪小心翼翼盯着林氏的面容:“你能听见吗?是我,是我来了呀!”
她一声声呼唤着,伸手按住林氏手腕上抓伤的血痕——那便是晋国公先前留下的,但这伤痕并不深,连血珠子都没出来,可见当时晋国公虽扑在了林氏身前,真动手时却被人及时拉开了。既然伤势这么轻,那林氏也不该是这副样子……
傅锦仪都怀疑那晋国公是否早有预备,在指甲里头藏了什么剧毒!
她伸出手在林氏眼前晃动着。
林氏只闻进气不闻出气,怅怅然许久,傅锦仪都急得要传信给徐策了,她倒眼珠子一翻扭过了头。
傅锦仪一惊,还未来得及倒抽一口冷气,只听她道:“你竟敢,诅咒我的孩子?”
傅锦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什么孩子?”
“哼,你偷了外头野男人怀的种,早被我打下来了!那是个女胎,我把那一坨血肉封在了酒坛子里,埋在普济庵镇压恶鬼的神龛下头一把火烧成了灰,还下了永世不能超生的咒!哈,哈哈,我是后悔当初早该这样处置徐策,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晋国公脸朝下被人死死摁住,却还有力气抬着头,嘿嘿冷笑着叫骂起来。
“够了,堵上他的嘴!”傅锦仪听的头皮发麻,指着晋国公道:“你们都是死的吗!再不成就割了舌头!什么晋国公,什么国舅爷,如今都是阶下囚了!”
第九十章 我宁愿声名狼藉
晋国公呜呜咽咽地,边上内监往他嘴里堵了一层又一层的绢子。傅锦仪猛地攥住了林氏的手道:“母亲,你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你知道的,你什么错都没有,他才是作恶的鬼!你是神明座下弟子,可不能为了这种小人扰乱心智!”
她这时候隐隐明白林氏为何会发病了。
林氏有些艰难地呼吸着。很久,她反手握住傅锦仪的手掌,道:“你让开。”
“母亲!”傅锦仪惊慌道,身子却越发往前凑了凑——她挡住了晋国公直直射过来的如毒蛇一般阴森森的目光。
“我要你让开!”林氏斥道,一壁挥开傅锦仪的手。傅锦仪这几日孕吐上头,从头到脚轻飘飘使不上劲儿,挨不过林氏一挥手。她堪堪往边上跨出一步,再回头,林氏竟站起来朝晋国公走去。
傅锦仪吓傻了。
“还不赶紧拦着……”
“都别动。”林氏再次简短地命令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儿,我自己解决。”
晋国公跪在地上仰视她,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挣扎。林氏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停住,周遭女官们都吓得围拢两侧,只听林氏道:“你咒我可怜可悲,咒我学佛度日,咒我那个未出世的女儿不得超生……徐冉,我现在就告诉你,我钻研佛法是因真心喜爱,我走出徐家也是因自个儿愿意,至于我那个被你压杠子压下来的孩子……”
林氏说着,突地反身将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傅锦仪扯过来,盈盈一笑:“你瞧,我的女儿回来了,她就在这里。我早就说过,她会回来的。”
晋国公的脸颊抽搐着。
他鼓胀着腮帮子想要说话,无奈身侧内监将他嘴里的布条塞得更紧了。林氏见状,倒是笑了,亲自伸手拿出他口中的堵塞:“你想说什么?”
“你,她……她怎么会是你女儿!”对方哄笑着:“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你个没福的东西,你真可怜……”
“我相信转生,她一定是我女儿。”林氏轻轻道:“所谓福分,是自身修行积的功德,也是佛祖悲悯赏下来的。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又怎会明白。”
徐冉似乎听出她话中意有所指,渐渐止住了笑,只留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多谢你赠送的礼物,很合我的心意。”林氏温柔一笑,扬手抬了抬手里的《夜宴图》,转身道:“我这便告辞了,晋国公大人好自为之。”
傅锦仪被她攥着手腕子,脚步踉跄地转了个圈,旋即被带着一块儿往外走。在门扇合上的瞬间,身后传来那个年老落魄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我不愿意再为当年之事辩解了。”林氏缓慢地往前走,一壁轻声嘱咐傅锦仪:“我听说,你和徐策前日拟定以圣上的名义颁旨,要正我的名声,不允许天下人再指责我‘红杏出墙’。我的意思是,此事就大可不必了。”
傅锦仪的一颗心尚且砰砰乱跳,闻言不由惊愕道:“母亲……”
“你不明白。”林氏摆摆手,又笑了:“佛祖告诉我,这人世间啊,对错根本就不重要,我又为何要执着争论当年事呢?无论我是对是错,该失去的东西都早已失去了,你们以权压人正了我的名声,又能争回来什么呢?再则……比起一个所谓清白的名声,更让我觉得恶心的,是我曾嫁给那样一个人、还为他生了孩子的事实。”
傅锦仪呆愣当场。
“我宁愿声名狼藉,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曾委身与他。”林氏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