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陈家就是太子妃的娘家。
徐皇后朝身侧宫女点头,外头便进来一众执礼的内监们在前引路。众人连忙跟上。
瞧着晋国公和荣国公两府的人跟随皇后离去,其余宴饮的贵妇们有的面露不解,有的心生艳羡,有的则若有所思——皇后的这个举动颇有些奇怪,拜见皇孙这种事儿,要么是在洗三礼上操办地声势浩大请京城贵胄们都过来觐见,以示隆宠;而若是孩子体弱或者太过金贵、不敢折了他的福气,便会闭门不见,等养到三岁才抱出来认人。
东宫倒好,只请了太子妃的亲眷和皇后的母族去探望,莫不是有什么隐秘?
众人都猜不透,跟着同去的傅锦仪一众也狐疑起来。
一路上没有人敢说话。
傅锦仪和几个妯娌、小姑们走在一处。很快到了太子妃所居的正殿,院子外头早站了七八个相迎的宫女,见了皇后跪地请安,道:“太子妃殿下服了药,刚睡下了。”
皇后点了头,脸色却再没有方才在筵席上的笑颜了。她回头朝荣国公女眷里头的一位年轻的妇人道:“亲家母跟我进去看看吧。”
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话,这位夫人竟转眼落了泪,抽抽噎噎地跟着进去了。后头晋国公的众人都吓了个半死,跟着进了门槛就不敢往前走了。等了不多时,里头那位夫人的哭声竟越发地大了。
里头隐隐传出“养不活”、“这都是命”之类的细言细语。
傅锦仪和几个少奶奶都吓得面色惨白,连平日里管不住嘴的三少奶奶都一声也不敢吭了。很快,里头出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大宫女,请了礼道:“皇后娘娘有旨,请两府的夫人、奶奶、小姐们进去磕头吧。”
大家面面相觑,都沉着脸进去了。太子妃所居的正殿是东宫正室,自然宽敞明亮,然而此时所有的帷幔都遮掩地严严实实,殿内黯淡而压抑,空气中都飘着一股子极苦的药味。
越往里走,那药味更浓了,几个年小的女孩子都忍不住捂着鼻子。内殿极大,里头少说也有三个内室,都是用珍珠穿起的帘子遮挡住。其中一间内室的帘子被挑开了,里头不过是屏风和妆镜台等,一张软榻上空空的,并不是太子妃起居的地方。皇后和先前进去的那个夫人正坐在里头的椅子上。
让人震惊的是,那夫人一壁哭着,求皇后道:“小皇孙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孙子,娘娘万万要想法子救他呀!”
底下的傅锦仪等人都跪着不敢说话。
这哭着的夫人年纪只有三十岁左右,眉眼清秀,和太子妃有些相似,想来是太子妃的亲生母亲了。太子妃是陈家的庶出旁支,这位夫人也是凭着女儿才在诺大的陈家有了些许地位。她哭得泪流满面,那种悲切也只有至亲的人才会有的。
皇后叹气道:“亲家母别太伤心了,还没到那一步呢。今日我把徐家也叫过来了,就是想问问能不能帮上忙。”说着转了脸看向徐太夫人。
徐太夫人连忙带着惊疑上前。皇后踟蹰半晌,终于如实道:“不瞒母亲。这是我嫡亲的第三个皇孙,只是没想到,孩子生下来就……御医说了,这是脑瘫之症。日后若养得好也就是个痴儿了,若不好,也不知能不能活上两个月。”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可都惊得要跳起来了。
第九十八章 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怎么会这样!”徐太夫人愕然道:“这也太……前头我就听了几句消息说是小皇孙不大好,方才进宫的时候倒是四处都张灯结彩的,还以为没那么严重,却没想到……皇后殿下,这件事情圣上知道吗?”
徐太夫人抛出的这个问题,看似和小皇孙的生死没什么关系,实则却是关乎命脉。
诞下痴儿、死胎之类的事儿,比起孩子的性命,皇室颜面才是最要紧的。传出去了,百姓们若是谣言四起说皇上不受上天庇佑、失了福分,那可就糟糕了。而对东宫来说,这样晦气的消息传到圣上耳中,圣上会不会认为太子天命不佑?
豫王那边再加一把火,这事儿就更没法收拾。
皇后自然明白徐太夫人的意思,脸上一沉,摇了摇头。
徐太夫人就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有告诉圣上……小皇孙明明命不久矣,却还故作喜庆地在三宫六院里张灯结彩,一是为了掩饰,二却是一种冲喜吧。
“不知母亲有没有什么认识的名医,宫中周御医已经诊治过了,拿不出办法来。”皇后忧心道:“好歹是太子的嫡出皇孙,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不忍看他病死。”
徐太夫人道:“既然皇后殿下求到我们头上,我们徐家自然竭尽所能。我先前倒是知道几个云游在外的神医,等明日的洗三礼过了,我便安排人送进来。只是成不成,就看这孩子的造化吧。”
徐太夫人说得并不乐观,太子妃的母亲连忙对她跪拜,让人扶起来后却又嚎啕大哭,道:“可怜的婉娘,是受了多大的苦楚才生下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呀……”
皇后和徐太夫人只能好言劝她,陈家的宗妇、原配太子妃的母亲一同来了,瞧见此景也是触及了心肠,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当初就是死在这个屋子里的,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哭声。
还是皇后劝众人道:“太子妃还躺在里间呢,你们不要吵着她了。”一壁命宫女们将众人请出去。旁人也就罢了,然而那太子妃的母亲哪里肯走,扯着皇后的裙摆跪在地上道:“求我进去看一眼婉娘吧,就一眼……”
皇后摇头看着她,还是让人把她拉开了,道:“如今你是这幅样子,太子妃见了只会更伤心,你去看她能有个什么好?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太子妃的母亲便哭天抢地地被架了出去,其余的人更不敢多留,纷纷退到外头给太子妃磕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官急匆匆地跑进来了,跪着道:“禀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起来了。太子妃殿下说,想要见一个人。”
皇后先是惊道:“不是嘱咐她要卧床静养么,怎么能起来?!”又叹气道:“她是想见她的母亲柳氏吧?柳氏没见过世面,遇见事儿就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子还是不要见了,没得给她雪上加霜。”
那个宫女摇头道:“太子妃殿下说了,想请徐大奶奶进去。”
外头的人都是一惊,随即纷纷侧目看向傅锦仪。
傅锦仪自个儿也愣了,站起来道:“这……太子妃殿下要见我?”
皇后的目光微微一动,道:“徐大奶奶随我进去吧。其余的人,先等在这儿。”
傅锦仪很快被带进了太子妃生产的寝室。比起外头挂满了帐缦的厅堂,这一间内室显然更加密不透风。所有的日光都被隔绝在外,闷热而腥苦的气息扑鼻而来,头顶上悬挂的夜明珠散发出的雪白光泽反而更给人压抑之感。
傅锦仪忐忑地看着床上那个瘦弱的人影。皇后率先走了过去,拉住太子妃的手动容道:“我可怜的孩子啊!你且放心,小皇孙是太子的嫡亲子嗣,母后如何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子妃的年岁只比傅锦仪稍长,她年幼嫁入东宫,无论是在陈家还是皇室的眼中,她都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太子王冠上的装饰。她空有名分却没有力量,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
她在东宫中如履薄冰,能换来如今丈夫的敬重和皇后的怜悯,天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母后能这样想,儿媳感激不尽。”她眼角一酸便要哭起来,皇后连忙道:“月子里可不能这样。唉,若是小皇孙真不成了……你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可要好生调养自己的身子,不能落了什么病根。”
太子妃咬着嘴唇强忍泪水。半晌,她倔强道:“不,不会的。我的孩子不会死,他是龙子凤孙,我会抚养他长大成人……”
皇后的神色里越发不忍了。
“媳妇,你别这样,今日我把陈家和徐家都请过来了,可他们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丧子之痛本宫亦经历过,本宫都明白……”皇后宽慰她道:“你要想开些。在宗人府的时候,这个孩子就被蛇毒侵体了,他能撑到现在已是不容易。宗人府的事情,本宫和太子都不会忘记的,你和这个孩子,都是我们东宫的功臣。你放心,太子不会亏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