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戒指(9)

会是内鬼吗?不觉间,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屋檐下,莲序拿着一根草逗弄翠皮鹦哥:“叫主人,叫主人。”

不远处,沈徵负手看花,神情萧索。

风起于青萍之末,院中树叶开始晃动,鹦哥灵感激发,终于扑腾起了翅膀,呱呱学舌:“叫主人,叫主人!”莲序惊喜回头想叫林一闪去看,沈徵的视线也朝这边投来。

那一瞬间,林一闪心头微微烦乱。

第8章 内心戏太多

沈徵觉得,林一闪最近显得很是心不在焉。

就比如她今天放下书斋成捆待处理的文牍,轻装无备地来到棋盘街闲逛。

棋盘街位于皇城的大明门外,位置居中,朝廷的各种官署衙门集中对列在街之左右,朱紫贵人的车马轿舆常来常往,士民工贾云集在此,故而商业繁荣。

这日天气晴好,春光明媚,满大街闲逛的人;沈徵默默保持数尺距离跟在后面,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和林一闪走在一起。

同时,心里又很奇怪,东厂那么多文件她不处理了吗?还是特别地要出来办差?

他忍不住把目光抬高,去看前面的林一闪。

二十来岁年纪,生得用容光倾城形容也不为过:眉目细长雅致,唇齿鲜明整洁,穿着一袭霜青色系带长衫,气态举止无不庄重高贵,单凭一根逍遥巾一身纨素,就衬托出了国色。

楚楚谡谡,玉树临风。

自小在京师长大,沈徵也把世家贵女看得很多,满城的莺莺燕燕闺秀娇娘,没有她这种高迈气韵。

突然林一闪回头,沈徵急忙撇开目光,装作没在看她。

她却只是侧过身,在一个绸缎棉布店外的绒线摊前停下来。

她拿起一艾绿的线卷在手里把玩细看,面对小摊贩热情的推销,偶尔询问两句;

在一众买彩线的小姑娘里拥挤着的她,显得漫不经心,人间烟火中她又别样不同。

沈徵看着这样的林一闪,便有些迷惑。

她明明是一个狠厉无情之人,但往往看起来并非那么十恶不赦,甚至身上也有一丝世俗的烟火气。

——今天早上出门前,莲序在堂屋里给林一闪穿鞋:“主人近来仿佛不大顺心,听说大觉寺的菩萨灵,连督主也伺候太后去敬香,主人何不也去烧香,祈求菩萨保佑呢。”

林一闪:“督主是伺候过太后的,太后礼佛,他不得不信;我天生不信鬼神,我劝你也不要信,否则要遭受多少果报。”

想到这里,沈徵突然警觉起来:听听,她这个话!一定有很多无辜性命害在她手里,果然蛇蝎美人,这样楚楚动人的外表果然只是伪装,一定要小心警惕!

他脑海里正天马行空着,突然,一声鞭响炸开,人惊马嘶。

沈徵望去,只见一辆狼奔豕突的红盖马车从街道中间冲过,所经之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观其车马装饰,像是皇室宗亲。

沈徵下意识地掩护身边的人群,“退开,推开!”一起躲避到路边。

那马车轰轰开过,车夫是个豪奴,神态高傲地呵斥路人:“要命的都闪开!”

一声细细的哭声从混乱中传来。沈徵回头一看,直叫不好!

大街上,一个小孩被车马的声势惊吓,竟然手速无措,站在路中间大哭起来。

马车速度不减,眼看就要撞上孩子。

沈徵心头大惊,想要上去却已经来不及。

这时,只见路边一条人影闪过,竟是林一闪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跃出!

她抱着孩子越过道路,摔倒在路边。

那车马惊嘶一声勒停,车夫回头,大骂:“哪家的瞎眼的,不想要命了!”

林一闪坐在地上护着小孩,垂着头示歉意状。

车夫又一路骂了几声,迅速驱车进了大明门,这车里坐的果然乃宗亲显贵,为了低调没有带仪仗。

若是方才林一闪不出手,这孩子不但要丧命,恐怕家人也逃脱不了冲撞之罪。

沈徵替她们捏了一把汗,赶快上去扶二人,那小孩仍在嚎啕大哭,林一闪摸了摸小孩的头道:“没事了。”

她眼中流露出的光芒十分温情,沈徵愣住了。

说好的蛇蝎美人呢?

小孩四五岁,也是审美认知渐渐形成的年纪,此刻忘了哭泣,仰着头痴痴地看着林一闪,脸上露出童真的憨态,一滴大鼻涕流到林一闪衣襟上。

“兔崽子让你不听话乱跑,活该撞死你。”这时候人群中才挤出来一个妇女,骂骂咧咧扯着小孩胳膊。

此乃小孩儿的母亲,方才她也在绒线摊边上买东西,见状早已吓得心胆俱裂,根本没有任何举措,这时候才现身。

因怕得罪有势力的人,她一个字都没跟林一闪多说,抱起小孩绕着她便走,就像是躲避瘟疫,仿佛已经不记得坐在地上的林一闪,是因为什么才得罪了那辆马车。

那小女孩趴在娘亲肩上抹鼻子,还不住回头看林一闪,两只眼睛甚是漆黑澄清,充满了孺慕之情。

林一闪冲小姑娘抿唇,一笑百媚生。

沈徵跟着一瘸一拐的林一闪,沿着商铺往回走,内心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人不经意的行为最能够反应出内心,尤其在刚才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是来不及思考的,她选择救人,一个跟她毫无利益交集的孩子。

也许,她并不是天生的一个恶人?

他为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都感到有些惊奇。

她干嘛要一边杀人一边救人?

沈徵越想越乱,简直要崩溃了。

“喂。”

林一闪撑着腿停步,回头;后方铁匠铺锃亮的鎏铜招牌反射出一道亮光,把她的影子拉得悠长舒展。

林一闪:“?”

沈徵和她面对面站着,耷拉的眼睛挂着两串浓密的睫毛,他不想正眼和她对视:

“你流血了。”声音小到像蚊子叫。

他说完,就走过来,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林一闪低头,这才发现右臂衣裳烂了很多,有几处有血渍沁染。

应该是刚才躲避马车的时候擦伤了。

她微微一笑:“小事,无碍……嗯?”

她说这话时,沈徵走到面前来了,转身背对她蹲下。

“上来。”

林一闪:“……”

沈徵背上林一闪,抖两下找稳了重心,迈开步子走去,

沈徵:“你脸也花了。”

“哦,”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林一闪蓦然一惊,赶紧去摸,“我破相了?”

沈徵:“没有,是灰。”

林一闪松口气:“哦。”

沈徵:“……你不擦吗?”

“哦,好。”

……

在秋声馆用过晚饭,回屋的时候沈徵想起自己有一块手帕,白天给林一闪包扎的时候忘在她那,便想去讨回来。

走到中庭,又忽然觉得不甚妥,她今天才受的伤,大男人去要回一块手帕,显得自己多么小气似的;

可是不要回来,又感觉不放心,他是不想跟林一闪扯上丁点儿瓜葛,人也是,东西也是。

正这么不上不下的时候,莲序带着一串仆人经过,问他:“杵这干嘛,吃饱了饭消食?练功去后院啊。”

“这些人干什么。”沈徵指着她后面的一串家奴,两人一抬的挑着檀木箱子,看起来很沉。

莲序:“搬进去给主人挑首饰衣服啊。”

沈徵跟过去,只见三面开窗的厅里点满了灯,照得满室通明亮如白昼,两个侍女搬来一面等身高的长镜,林一闪歪着头对着镜子,正往耳朵上夹一对南珠耳坠。

南珠莹缜细润,与她瑰丽润泽的脸相映生辉,满厅的装饰为之夺色,侍女们称赞不已:“主人容光璀璨,神仙也不过如此!”

唯有沈徵垂眸,不愿多看。

他想到大明自开国以来,多次开采合浦珍珠;就在五年前,合浦大雨雪,池水结冰,树木折断,冻死生民不计其数,而即使如此,珠民仍被迫下海昼夜采珠。

而市舶司的珠池太监,更是擅权虐民,哪一次采珠之役,不是死者千计。

他痛恨这些漠视生民换取的财富,一分一厘皆是民脂民膏,从老百姓身上活活刮出来的。

“好看吗?”林一闪转过身问。

莲序夸道:“便是天上的仙女,也没这般好看。”

林一闪的目光投向沈徵。

换来他冷脸:“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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