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戒指(43)

池诚主动跟上,沈徵还没来得及,他就先拿起了林一闪的包袱,在手里提帮忙提着,没有要放下或者告辞的意思。

看来他受到茶伯的指点,是决意要跟着她去京城了。

茶伯说:“多些天使大人为我们族人筹谋救难,您的恩情永世难忘。此去离开京城路途遥远,请你们务必保重,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林一闪:“后会有期。”说罢看了一眼池诚,没说话,笑了笑转头走。

她这嫣然一笑,倒让这绿水青山的茶园顿然黯淡了,仿佛世间的一切光彩都随着云淡风轻的一笑,淡退得很远很远。

池诚看得都恍惚了。

正在发呆,脑后就被轻轻拍了一下,沈徵的声音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走了啦,发什么呆!小屁孩!”

池诚一个激灵,恼火地看向沈徵大摇大摆的背影,咬牙切齿,又看看走在最前面挺秀玉立的那个倩影,不由得收敛神色,挺起胸膛跟了上去。

三个人骑马去,南疆的马匹多矮小,茶山有好茶却没有好马,三个人都骑着矮黄马,屁颠屁颠走在驿道上。

好不容易慢吞吞到了驿站,停下来休息喝口茶的工夫,沈徵问:“倪孝棠和蓝祐儿呢,怎么没看见?”

林一闪:“小阁老坐洪道台安排的车马去,蓝姑娘和他同行;本来我们就不是一起的,一起回京也不方便,就分开走吧。沿途有洪道台打点,他不会受委屈的。”

沈徵想想也是,盐运使洪有禄巴不得巴结他,这一路岂有不舒服的道理。

林一闪笑着问:“怎么,你还不舍得和他分开了?”

沈徵惊讶了一下,转而露出不悦之色:“怎么会?是因为他在乱中救了我一回,所以……唉!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做人要恩怨分明,我欠他一条命,但是他也害过我和我爹,这个仇恨我不会忘的;哎,我也不知怎么讲。”

林一闪抿着茶啧啧说:“有什么好纠结的,那种情况他不救你也是死,救你还能博得生机,果然你这个单纯的小傻瓜就中计了呢。”

旁边池诚噗的笑出声,幸灾乐祸地瞅沈徵,心道让你叫我小屁孩,你有是什么?

还故意朝他张开嘴做口型:小~傻~瓜~!

沈徵脸唰地红了,他是七尺男儿,不是什么什么什么!“林役长,你你……”

“糟了。”林一闪突然站起来,拍拍身上,眉头皱紧。

沈徵和池诚一齐看着她——什么事?

林一闪:“我忘记带顾师秀给我的那把扇子了,应该是落在汪颂春那了。”

就是文徵明画画题字的那一把。

沈徵:“虽然很值钱,但是都走到这了,要不然路上发封信让他差人送到京师吧。”

“不行,督主很喜欢文徵明的字画,从顾师秀那个抠精那骗点东西来不容易,我须得找回来,你在此地等我,我和池诚回去一趟。”

“哎……”沈徵欲言又止,可是林一闪坐言起行,就带着兴高采烈的池诚骑马走了。

沈徵只好在驿站无聊地等。

太阳在东边。

太阳移到头顶正中。

太阳移到西边。

夕阳西下,天色已晚,太阳在晚霞中沉没了一半。

百无聊赖的沈徵站在驿站门口看日落,这马走得再慢,也该到了市舶衙门了罢?

他正想着事情,忽然一条熟悉的身影来到身边,和他并肩站着看夕阳。

沈徵一回头,竟然是倪孝棠。

——他在道台洪有禄马队的护送下,也在驿站休息。

金红色的余晖晕染了他那张苍白的脸,此刻竟然也渐渐生动绚烂起来。

倪孝棠本来就生得面如冠玉,俊美绝伦,只是因为素来憔悴带病,而且眼含戾气,所以不讨人喜欢。

但此时此刻,他整个人柔和得像一幅落日余晖图。

倪孝棠静静地站着,没有跟沈徵搭腔的意思,好像完全不认识一样。

沈徵抽了抽嘴角,也没说话,拧过头继续看自己的夕阳。

虽然大家话不投机,但天地自然的美景依然可以共享。

不知看了多久,倪孝棠突然发话:“走吧,不嫌弃的话,请你喝一杯。”

沈徵拧眉:”是民脂民膏换来的钱吗,我不喝。”

倪孝棠:“我掏钱,是我俸禄所得,清茶一杯,可以吧。”

沈徵瞧他一眼,没什么好脸色,背过手,转身走进驿馆。

倪孝棠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后。

进门前,倪孝棠忽然停步驻足,回头仰望,再看了一眼西天那红得滴血,红得不正常的极致火烧云。

西方,霞光万道,照破山河。

安溪县同一时间有很多人都在看,但大部分人却不知道,今夜今夕,夕光不是夕光,而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火。

茶山石堡,火海冲天,人惊狗吠,村民四散溃逃。

茶山外围,蓝祐儿丢掉了手里火把和油桶,一张熏黑了的小脸蛋朝天仰望,冲着不远处熊熊火光,兴奋激动:“阿爸,女儿终于有机会离开这个穷地方,去传说中的京城富贵之地了,阿爸,等我做了阁老夫人,您会替我高兴的!我要像娘一样过得有钱有势!”

这一夜,茶山起了大火,烧死二百二十余人。

******

当夜,倪孝棠和沈徵竟然同桌把盏、主客尽欢。

这要是放在京城,一定会震惊朝野;茶馆说书的都编不出这种段子来。

倪孝棠喝酒很上头,一杯酒从脸红到脖子根;沈徵连续和他喝了两坛仍然面不改色。

倪孝棠:“这一杯,为了你我竟有坐下来同桌共饮的一日。”

沈徵也觉得不可思议,闷头把酒干了。

倪孝棠已经喝得有些昏眩了,醉醺醺地说:“这一杯,为你我大难不死。”

倪孝棠:“这一杯,为了操蛋的人生。去他娘的,竟然到了这种穷乡僻壤!”

沈徵:“这次下福建,你亲眼目睹世道之险恶,民生之多艰,愿你推己及人,能够思及为官之己任!”

一杯接着一杯,倪孝棠撑不住了,先托醉回楼上。沈徵相继回到隔壁的房间。

半夜,有人窜进倪孝棠房间:“小阁老,小阁老!”

是蓝祐儿。她全身烟熏火燎的,衣袖都给炭灰烤得发黑了。

倪孝棠坐起来,用冷水浸了把脸,两个人坐下来说话。

蓝祐儿:“我办成了!我已按照您的吩咐,趁着他们还聚集在石堡居住,倒油放火,将全部人困在石堡内,此刻茶山已经是一片火海,明天太阳出来,他们就是一片焦尸了!小阁老,您瞧,我办事不比那林一闪差罢?您这回要怎么赏我?”

倪孝棠全无酒意地微笑着:“你办得很好,别急着回话了,坐下来喝口水再说。”

蓝祐儿一想到此去跟他回到京城,立刻坐地飞升为阁老宠妾,心情欢喜得要上天。

再往大了处想想,要是自个再使把劲,努力努力把他的那位正宫斗下去,说不定还能当上阁老夫人,朝廷命妇,那该是何等的风光?

人人都会说安溪这个小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蓝祐儿胡思乱想,满心欢喜着,忽然觉得手酸,胳膊一颤,水杯掉在桌面上。

隔壁睡梦中的沈徵听到声音,困倦地翻了个身。

蓝祐儿突然觉得,自己喉咙像火烧一样灼痛起来,这杯茶怎么越饮越渴?

“小……”她想说话,然后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倪孝棠那优雅温情的笑容,逐渐转成了凉薄无情的冰霜:“还没醒过来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样的货色?一路算计我,以为我不知你和林一闪的勾当吗?”

林一闪惊恐万状,趴在桌上,浑身颤抖。

倪孝棠冷淡看着她,露出令人绝望的微笑,那是一个毫无真正笑意的笑容,充满了杀机。

蓝祐儿实在是很不理解:为什么,明明他说过,要带自己回京,要和自己天长地久……

为什么,曾经有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离梦想是如此之接近……

倪孝棠:“我身边的女人要么有脑袋,要么有脸蛋,要么有真情,唯独你这一无是处的蠢妇,丑得令我天天想吐,你居然还妄想着跟林一闪比肩;忍你到现在简直是我一生中的修行,好了,你可以赶紧死吗?多看一眼都作呕。”

说罢嫌她死得不够快,给她凳子上踢了一脚,好叫她摔倒在地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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