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颂春这样玩忽职守,贪赃索贿的狗官,你还要帮他脱身吗?”
池诚插嘴:“狗官都是官官相护的!”被茶伯狠狠瞪了一眼:“阿诚,闭嘴!”
林一闪不理旁人,专门把沈徵叫到旁边,给他一个人解释:“刚刚你也听见,福建这边州道府的官儿全烂到根儿里去了,翻出来朝廷必然追究,我如果不稳住汪颂春,只怕他狗急跳墙和我们对着干,先让他把兵发了救下曹察,再将此事上奏朝廷。”
沈徵听了,心情顿时舒畅:“嗯!”汪颂春这种狗官,对他过河拆桥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林一闪回到茶伯面前,笑着说:“不用担心,在此处多等候两日,倭寇将不攻自退。”
池诚对林一闪给汪颂春保票的事仍然不满:“茶伯,他们早就跟倭寇勾结好了,这会儿你指望他们放着银子不挣来救我们,怕是难。你让我们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出去拼了,等他们架好了土炮我们连土堡都守不住。”
沈徵不忍见他冲动送命,就劝:“他们用的是精良的火器,只有官府的技术才能造出来,你血肉之躯上去也是送死,还是等等吧,林役长不会骗人的。”
“她不会骗人?我看她一张嘴能骗死人!”池诚大声道,“倘若三天倭寇没退,谁来赔我们乡亲的命?”
林一闪不耐烦道:“好了,我可以保证,三天内贼不退,我任由你处置。”
茶伯:“这孩子不懂事,天使大人请你别和他计较。”林一闪摆摆手表示无所谓。
池诚忿忿无语。
从茶伯这边回来以后,林一闪就每天早晚去探望倪孝棠。
倪孝棠自从被村民和蓝祐儿一同抢救回石堡以后,就一直休息在石堡上层的单间,有一个大夫和蓝祐儿一齐照顾。
林一闪没跟他说过外面的情况,因为福建从总督到巡抚都是倪党的嫡系,一旦福建的官员知道小阁老来了,必然会收起各种嚣张行径来接待,到时候他们的狐狸尾巴就抓不住了。
她要等着事情闹大了,惊动朝廷,不得不去摆到台面上处理,这样才能一举成功。
倪孝棠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面无血色,撑着病体问林一闪:“外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林一闪见他如此衰弱,打趣着说:“小阁老放心吧,咱肯定能回京师,你还做你的阁臣,我还做我的东厂走狗。”
倪孝棠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柔和之意,却很快皱起眉头开始咳嗽。
林一闪问蓝祐儿:“烧退了吗?”
蓝祐儿道:“发了两场汗,退了;就是身体还虚,大夫说药不能断。”
林一闪:“嗯,你看着点儿。”
她说着,瞟见了什么东西,俯身从倪孝棠枕头底下抽出一笺粗黄纸。
拎起来看,却是一首小诗:
朱弦牢落更谁闻,青草台高鹤唳云。尚有茂陵多病后,眼前相对卓文君。
“苏炯的诗,”林一闪笑着看了蓝祐儿一眼,还给倪孝棠,“风流才子小阁老转性了,谁是你的卓文君啊?”
沈徵在旁也投来关注的眼神。
倪孝棠摇头,只是笑。他眼角的纹路都变得柔和魅惑起来。
林一闪对蓝祐儿道:“嗯,也算共过一场患难了,等平安离开此地,嗯蓝姑娘……苟富贵勿相忘啊。”
倪孝棠忍不住皱眉笑道:“她大字不识一个,你跟她说这些她也不懂。”
沈徵心中也忍不住感叹,可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倪孝棠经过这一番磋磨,的确改变良多。
如果他不是首辅倪宗尧的儿子,而只是那个当初在国子监连霸榜首的天才少年,今日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
倪孝棠说:“我体力不支,不能久陪二位,你们自便吧。这里有一方我的官印,如果发生意外或有贼兵攻入,你们就拿它去跟福建总督孟公望求援,还有臬台龚时均,也是可靠之人,大事尽可托付。”
这方官印是他身份凭证,丢了如同丢命,交了也跟托付性命一样。
沈徵更加心情复杂了,他不能说一个恶人幡然悔悟不好,但是即便如此,他的血海深仇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他情愿不要看见这样的倪孝棠。
第三天,喜讯传来,有三路官兵开进茶山,倭寇退了。
大家兴奋,惊喜,奔走相告。
市舶太监汪颂春威风凛凛,一副好大的官威,带着骑兵马队和步兵队围住茶山,抓了五百多名倭寇。
此刻,他开心得意,来跟林一闪献媚邀功:“这都是大档头指挥得当,调度有方的功劳!您真是临危不惧,雄才伟略,真乃大将风范!您看这些贼俘怎么处置?”
林一闪摆摆手:这么多人不好管理,杀一半留一半押解到州府吧。
“???”汪颂春想不到她居然这么辣手,“……这、这恐怕容易出岔啊。”
林一闪:“这又不是杀良冒功,你怕什么。你给朝廷奏表上就写,说经历了殊死的搏斗,血战至天明,方才保护下前国丈,这不大功一件、结了么?”
汪颂春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操作,有点跟不上思路。
林一闪:“弄完了不要急着运走尸体,我来安排后续,皇上面前,必将你塑造成一个捍卫君命的忠臣,你可要好好配合啊。”
汪颂春喜出望外:“小人一定配合,大档头,您就擎好吧!”
林一闪看他离去,脸上笑意转淡。
沈徵本来有点不赞同。
他心想,这些倭寇虽然烧杀掳掠罪无可赦,但是也应该有朝廷刑罚审判后再制裁,不该动用私刑,更不该襄助汪颂春夸大战况邀功。
但转念一想,林役长办事好像都有后计,就有点犹豫要不要问。
林一闪突然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沈徵:“……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林一闪:“那你就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
沈徵闭上了嘴,还朝她抿抿嘴唇。
林一闪哼地一笑,摇头叹道:“最近我们沈千户可学聪明了不少啊,孺子可教。”
沈徵脸一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明明林一闪比她小,还是个女人,怎么自己在她面前总像一个吃瘪的小媳妇似的?
池诚过来道歉,表示一直以来对林一闪的错怪很失礼,他很不好意思。
林一闪笑着说,怎么,我说对了吧,三天内退贼。
池诚羞愧地道:“是,所以茶伯叫我过来,任姑娘处置。”
沈徵纠正说:“应该叫大人。”
林一闪:“算了不用多礼,打赌不过逗你玩儿的。我们呆在这里多番叨扰,还劳你们照顾着,扯平了。”
茶伯拄着拐杖出来道:“池诚本是京城人,他爹曾经在吏部做过主事,因罪流徙,我打听过了,他爹三年前遇赦回京了。他的武功很好,可以保护大人,请大人带上他,也多个帮手吧。”
池诚惊问:“茶大叔,那些倭寇三不五时会再来犯。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林一闪皱眉微笑说:这,一开口托付个大活人给我,我实在不能保证可以找到他的家人,而且我们办差一路风波难料,和他不熟,又很难保证他听我的话。
茶伯道:“阿诚,你跟着林大人,这是我的命令,你不一直想要见你亲生父母吗。跟着她就可以见到,你要保证一路都听大人的话,不可以再冲动冒失。我年纪大了不想再继续在风口浪尖了,茶山的生意我会慢慢让渡给官家,能卖的私人茶园就卖出去,然后带族人换个地方隐居。”
池诚想了想,咬牙下决心:“好,林大人,请收下我,我一定誓死效忠,保护您的安全。”
他说罢恭恭敬敬站到一边,顺便带着挑战的目光看了一眼沈徵。
那眼神就像是发起责难,觉得沈徵没什么用似的。
沈徵一听就觉得不妥,他没受过训练啊,也没有编制啊,怎么能跟着林役长呢?东厂和锦衣卫是那么好进去的吗?
林一闪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考虑考虑。
说罢拍拍他的肩:“你先送茶伯回去。”
她的手落在池诚肩膀上,这个九尺高的大男孩的脸就红了,他目光像触电似的收回去,垂着睫毛纤长的眼睛嗯了一声,闷闷地转过身,连沈徵都能看出他的窘迫和失落。
第37章 反转真情(上)
离开那天,茶伯和村民们来送行沈徵林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