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胡乱说。”夏侯南斗迈入后殿笑道:“叔父的画怎么可能传到西域去?”
“那画如今在西域吗?”
“三年就失窃了。”
四面烛火朦胧,摇红众人面上的轻笑。白云借着那虚幻般的光色,将所有人的笑意都收入眼中,也随之温然一笑。
家和万事兴。
她似乎可以稍稍理解南山平日里面和她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又是一日。
乐正余亦坐在后殿的书桌前,这几日忌口连酒都喝不得,便只能蒙头作画,画完了山水,画风月,画完芍药牡丹,无事事再描摹美人侧畔。
夏侯月婵瞧着后殿渐渐被画卷淹没的模样,不由的感叹:“你这笛音天下还不够,如今还打算画下天下山水吗?”
“那倒是没有。”他笔下的女子越来越像某个他颇为相思的人,墨笔一转落了一纸的柳絮飞舞。
他随笔提下七字。
若非柳絮因风起。
转身将那画提到夏侯月婵的面前:“你若是无事便将此物送给我正在后宫办案的花影妹妹如何?”
“本公主便是你的信使吗?”
“本侯这不是不方便去瞧她吗?我与她可是有两日未见了,你就把东西给她。好月婵,你帮帮我。”
夏侯月婵上挑着得意,将那画卷铺开,细瞧了两眼,笔法精致确实是副绝佳的美人图,女儿家嬉笑,随即转身离去,认命的送信去了。
瞧着她背影,余亦毫不犹豫的喊道:“别忘了告诉她,我想她啊。”
夏侯南斗一脸无奈的盯着那男子,叹道:“真是不知羞的。”
百里花影坐在宫中的长廊前,她与黄钟寻了许久都未发现这宫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能落了人满身又不为人所知。
百里花影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水上,身后急切而来的脚步声倒是没有半分掩藏之意,回身看去,瞧见月婵高举着画卷,唤她的名字道:“花影,你叫本公主好找。”
她笑,连连走上前:“月婵寻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她将手中的画纸递过去:“有一个害了相思病的人叫本公主拿来,说是两日不见你了,要将此物送给你。还说他想你。”说完公主自己都颇为不好意思。
夏侯月婵再去望着花影面上的笑意与温和,只见那女儿家明艳娇俏的道:“你告诉他,我也想他。”
将那画卷细细折好,她转身往不远处的正在思考的黄钟身边行去,颇为欢然的开口:“黄钟大人,我知道毒藏在什么地方了。”
黄钟与月婵都露出颇为讶异的表情。
“是柳絮。”她指着不远处扬扬洒洒煞若白雪汤汤的柳絮笑道:“指尖上会有,肩头会有,身上全都会有。”
黄钟觉得新奇,便问了:“你如何发现的?”
她望着纸张上隽秀的字体,低眉而笑道:“若非柳絮因风起。当真是聪慧啊。”
残魂草本就依附植物而生,制成粉末洒在柳树枝上,待柳絮飞舞而起便能落得旁人满身毒性。
十二年前故去的宫女皆是死于内伤并非毒性,两个案件除了眉心的那一点黑痣相似之外,并无其他相似之处。
常阳侯当年并未抓错犯人。
点在众人眉心的眉黛也被证实为菱花黛,此黛产量稀少比起罗国每年进贡的螺子黛还要少上几份。
宫中有这样东西的不过暮皇后与月婵公主,不过月婵公主素日不爱画眉早就将那菱花黛送给澹台凤歌示好。
黄钟是何等聪慧之人,此事关系皇后,自然要问过陛下的意思。
长阁大人至殿上询问陛下是否要查出背后主使者。
夏侯南斗坐在高殿之上,微微摇首:“此案你先拖住,大概四日之后再将证据呈殿,朕会叫皇后当面与你对质。”
谢恩之后,应是离去,黄钟身边的百里花影却一直往后殿的帷幔后偷瞄,想着能瞧见那多日不见的人。
可惜的是余亦并不在那处。
见此,夏侯南斗轻笑了起来:“余亦今早被南宫喂了药,如今还昏睡着。你今日怕是见不到他了。”
被戳穿心事的百里花影微微仰首,清甜一笑:“微臣冒犯,陛下恕罪。。”
夏侯南斗望着女儿家的花容月貌静静道:“朕几次三番同余亦说过,要将你许配与他,他却多次拒绝朕,说是不愿耽误你的未来。百里副阁认为朕若是赐婚于你们二人,余亦可会欢然?”
她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臣以为,侯爷所言并无错漏。若是赐婚余亦不会欢然。”
“你不喜欢余亦?”他自然浑成的威严叫人莫名感觉到一股压迫,眉眼之间皆是不耐:“不愿嫁他。”
“臣愿意,臣也喜欢侯爷。”她依旧一字一句透着坚决与果断,毫无玩笑敬重道:“只是……时辰还未到,侯爷言明有一事需臣调查,等臣调查得果,才是心无杂念,一生相悦之时。”
“若是调查不出呢?”
“那便算是臣与侯爷有缘无分吧。”
夏侯南斗蹙眉:“既然相互喜欢为何不愿放弃自己成全对方呢?”
“臣以为,喜欢是建立在尊重之上的,侯爷愿意尊重臣为人处世,行人间正道的底线。那么臣也需尊重侯爷心中的苦涩与不愿留下的意志。”
夏侯南斗手间还握着一杆朱砂笔,听了此话笔尖不由的轻颤,一滴朱砂聊聊滴落在宣纸上,似是心头滴出的掺杂了无数破灭心酸的殷红血。
“他连这些都告诉你?”
“是,臣与侯爷约定好。侯爷说他绝不会亲口说出那事,可臣想要余亦欢然,所以,臣定会将余亦掩藏的秘密尽数揭露。”她恬然一笑艳胜过朱砂红墨:“陛下,臣一定会抓住余亦,臣只应陛下一句,请您放心。”
夏侯南斗望着那红墨许久,最后望她一笑。
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众人将那秘密是做洪水猛兽,好奇却又害怕,毕竟其中牵扯了太多过去,夏侯南斗不得不承认他们都在畏惧那个秘密,颤抖着不敢靠近,此事或许交给百里花影去做最为妥当吧。
他在心中这样宽慰自己,也只能这样宽慰。
百里花影离去前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留下,说是留给余亦的一些话。
夏侯南斗接过那字条细看,顿时一愣,随后一笑。
那纸条上写着。
你这个贼!等着本副阁来抓吧!
自那日起三日夏侯南斗都对外宣称病魔缠身,这几日值夜的宫女太监们都在殿外听见了一国之主被病痛缠身的咳嗽声,还偶有沾满鲜血的手绢泡在铜盆之中送出。
请安一律都被挡在殿外。
那三日像是长阳城中的一场浑浑噩噩的梦,有人担心受怕的念经祈福,有人安然自喜。
百里花影那日清晨行到侯府前,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闯了进去。
屋中依旧枯木横生,了无生意。
她心中一直都记得前不久,余亦在凌月阁询问夏侯月婵当时太后之死是否是曾经说过除了那瓶暮返丹,还有一瓶打碎的玉瓶,她当时虽然半梦半醒却依旧听的清楚。
余亦后来只和她解释了暮返丹,丝毫未提及那玉瓶的事情。
凡是掩藏背后必然存在秘密,她深知余亦的行事作风。
打开唯一可住人的柴房,她停在衣箱前,小心翼翼将那衣箱打开,层层精巧老旧的衣裳下面藏着一硬物,她颤着指尖将那硬物翻出,手中青色玉瓶玲珑精巧,指尖拂过那精雕的花纹。
心中似有何物被彻底打翻。
恍然大悟。
她将那玉瓶放回衣箱之中,转身往凌月阁行去,案件卷宗一一陈列在她面前,她从头至尾的闯过,渐渐被过往卷宗案件困住脚步,妄想找到当年常阳侯与青鸾郡主离世的记载。
可惜从白日寻到黑夜,也未曾得到半分消息,正当她无望时,主阁大人从门外行进,抱着一卷宗而入,沉色坐在她身旁,长辈无奈的笑道:“乐正家的那颗心啊,我们都理解不了。明明一个个计谋天下,却又蠢得很。”
这番话便是答案,百里花影红着眼眶,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忍不住哽咽起来。
夏常德站在殿外静候着清晨升起的晨阳,他也曾服侍过先皇,不知站在此处瞧过许多次日光高升,也瞧过许多次月升。
无数个重复的相似的日子在他眼前绽放开。
屋中的时而传来的病态声,似是刻在清暑殿的高匾上百年不变的轮回,从前,现在,未来,想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