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说了,那个玉瓶只是无意打破。”他抬起视线直视着面前已然是圣主君王的兄长:“当然这只是微臣的猜测。”
夏侯南斗对着殿外吼道:“夏常德!叫人把往年太后赏赐给侯府的物样档案全数寻来。”
“你不愿说,朕自己找。”
匆匆而去的脚步声回荡在深宫之中,似是年少时光的破灭之声,一声声,一声,一声。
见余亦面上无一丝堂皇与焦急,这般淡然无一物的平然叫夏侯南斗不解:“你当真是不知道,不是哄骗我们?”
“陛下若是不信,只管就将昔年的物件查看完全。臣早已不记得那玉瓶了。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浅笑。
“那方才为何不肯看着月婵说这句话?”
“说谎不看人的眼睛,那是微臣小时候的伎俩了,长大了……比起谎话,更多是难以面对。”重重的呼吸凉入心脉,他轻咳两三声,对着夏侯南斗讨要道:“陛下,南宫留在你此处的药可否给臣一些?”
澹台绿水上前领着他往一旁行去。
殿上还余下三人,澹台凤歌扶着夏侯月婵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的望着她满是怨恨与悲凉的泪眸:“月婵……”
伤怀之中,夏侯南斗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小不忍乱大谋,今日告诉你,当着你的面,便是叫你心中有数,莫要随意与暮瑶为难,暮家的账不是不算,而是要一起算。”
“当年母后待她那般好,就连皇兄你都说了暮家若是出事,必然不会为难她……她在后宫这些年日日都想要除去我,我也并未和她有过真正的计较……”女子怒道:“可她竟然这般恩将仇报,年幼的情分,一起长大的岁月。呵,果然是我太蠢了。”
门外传来夏常德的通报声,是往年的卷宗,夏侯南斗取过那些一一翻阅过去。
屋中正帮余亦沏药的澹台绿水细盯着他面上的病态,无奈摇首:“看来这次是疼很了?竟然会自己过来找药吃。”
他浅笑:“妖魔未除,我可不敢倒下。”药香泛着麻痹神经的苦味,澹台绿水仅是闻着那药味都不禁蹙眉,坐在一旁的乐正余亦却早已习惯此药的苦涩与酸楚。
满满一杯墨黑的苦药递至他面前,他伸手去接,澹台绿水却收了手,他顺势抬头:“怎么了?”
“还是不愿说吗?”
“啊?”他一愣。
她低下头:“他们不知你说谎是什么模样,连阿姊我还也不知道吗?从那之后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玉瓶……你知道代表了什么,对吧。”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唯有他二人可听到此话。
知道瞒不过,他便不瞒,轻笑着点头:“暂时还不能说,这两件事若是同时说出口,以他们的性子,今日暮家就要被灭了。之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皆是未知,不到万全之时,我可不敢随意坏了计划。”
“这只是其一吧。”她的聪慧并不在百里花影之下,将药细细搅动后,抬眸晶莹一笑:“你那个秘密你应该瞒了许多年。”
他接过那药:“你知道?”
“我不知道。”她瞧着他将那一碗药水饮下,又接过那空了的药碗:“但是……女人的直觉总不会出错。”她的指尖带着凛冽的香气,轻轻的点在他的鼻尖上:“你瞒着我们所有人一件事,这一点我知道。”
“女人真可怕。”他靠在软塌旁的木桩上,有些昏昏欲睡:“真是奇怪刚刚喝了那么酒都不困,怎么现在这么累?”
“药物在治疗你。别抵抗,快些闭上眼睛睡了。”她点着他的心口:“凤歌说你前日在街口吐血了?”
他蓦然失笑,仰头叹道:“我们行舟门真的是一个嘴牢的都没有。连你都知道了。”
她拉过他的手腕,搭脉细探,渐渐蹙眉:“怪不得这么乖自己找药吃,九年前的苦,你还想要再吃一次吗?”
他一动不动垂着双眸,呆愣愣的开口:“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娘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不要岔开话题。好好把你的身体养好。”
“想要养好身体就要离开长阳城。”他抬起头,眸色混沌:“阿姊,我现在要是临阵脱逃,我爹应会生气,可对?”
“也不会。”她顺势坐在他身旁:“若是当真累了不去坚持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承认自己有所不能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捏着他僵硬的后颈,女子巧然漾出笑意:“可要阿姊带你离开这里?”
他看过去,顿了两秒,孩子一样委屈:“好啊,那阿姊你带我离开吧。”
并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澹台绿水捏动肩头的手缓缓僵住,她正要说些什么,只见余亦面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我开个玩笑。”似纠结的叹息重重落在空气之中:“就是个玩笑。”
澹台凤歌领着夏侯月婵行去宫外,月婵如今心情不平稳,若是留在宫中不知会出怎样的事情,夏侯南斗候着两个孩子离去,叫宫人们关了门。
入了后殿,澹台绿水站在窗前,余亦站在她身旁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他来了,余亦转身踏风而去,瞬时消失在天影花香之中。
夏侯南斗手中握着那本物件记录册,女子迎着微阳回身,笑若鬼魅艳烈:“可找到了?”
“没有关于那个玉瓶的记档。”将那册子扔在软塌上,男子不怒自威的面上多了几分愁苦:“你瞧他,一见我就跑了,可不是心虚吗?”
“人家那是要回府休息了,哪里是见了你就跑?”
“药吃了?”
“吃了。”她拿起一旁的纸包,似是感叹:“那样大剂量的安睡散在药中,他都能扛住,此等意志力江湖上当真是少有。”
“他那侯府……”怒意的责备快要出口,心口一股酸涩泛起,到了还是将话语咽下:“算了,当朕胡乱操心。”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令人恶然
第五十七章,令人恶然
澹台绿水半倚着宫桌,缓缓坐下,素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琉璃茶杯,轻声道:“我给余亦号了脉。”
“怎么?”
“那孩子似有郁结在心头。体内多年前结下的毒素这段时日又重有堆积之意,他这次自己主动找药吃,想来是疼的厉害了。清辉说那日在街上遇上他,正好碰上他体内毒素发作,当着清辉的面便一口血吐出。”
夏侯南斗蹙眉:“他那样你还放他走?”
女子格外淡然:“余亦看到你,看到我,总会忆起过去的事情。他那份郁结便是过不去,留下他做什么?咱们也帮不了他。”
“宫中……”
“南斗。”她断了他的话,走上前拉着他的手,温柔的劝解道:“九年前因我和南宫一时任性,害得余亦身中剧毒险些丧命,这件事已然让我与南宫一生愧疚。你心中对乐正家的愧疚,我理解也了解,所以……不要再自责了。凤歌虽然还是个孩子,可她说的没错,咱们愧疚只能让余亦心生难堪与压力。不如放了他,叫他自己去想明白。”女子的指尖点在他的心头:“余亦可是师叔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夏侯南斗握住她放在自己心口的那只手,怜惜的凑上前吻了她的额角,不甘的开口:“他若是犬子该有多好。”
语调变的惆怅,高高在上,云端高居的陛下也颇力不从心:“他和叔父太像了。模样不一样,可是性子一模一样,叔父为了江山而死,婶婶也了天下而死。余亦若是步了他们的路要如何?他若一开始便是犬子,我们又何必如此担心呢?”
细瘦的指尖微微一颤,她脑海之中是余亦放才说想要离开的颓然。澹台绿水仰头望着南斗欲要说出什么,可……临了,临了还是咽下了句话。
秋日脚步渐渐靠近,满城的栀子花已然有了落败的迹象,菱花开遍街头,回首又见满树高挂的木槿。百花红蕊是一色,浅紫温和是一色,艳红多娇又是一色,盛夏花枝争艳更显明艳。
七月初一,城外天马牧场中私军被剿灭,羽林营左少将于清江为首前往绞杀。一时震惊朝野。又是富贵云来,陛下恩赐云长二字,封将,称军。亦下旨将蕴灵公主夏侯月婵许配于云长将军择吉日完婚。
长阳城中的百姓,官员皆以为陛下会严厉追查,暮家多次请旨彻查此事,却不料陛下怀柔而行,将私军编入攻城军续养在天马牧场,又下令君言王彻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