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屏幕黑掉的手机，方锐刚刚还带着笑意的神情慢慢消失了，之前笑得弯起来的亮晶晶的眼睛渐渐变得凝重和严肃起来。
他加紧跑了几步追上了即将一脚跨进陈果办公室的叶修。他将他拉到一边的角落里，来不及细想，便用他直觉所能想到的最原始，最不会被任何高端的科技监测到的方法传递出信息。
他一把拉过叶修的手，摊开他的手掌，用自己的身体挡掉了所有可能的监视死角。接着他伸出手指，在叶修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
老林出事了。
一周后，刚刚从一场持续两个小时的暂时性失明中恢复过来的方锐，接到了林敬言的电话。
那边林敬言说：“方锐啊，我现在就在H市附近，你今晚有空吗，不然今晚我们见个面吧，我帮你梳理一下精神网，再看看你眼睛的情况。”
方锐说：“好呀。”
他挂掉电话，朝着旁边一直开着监听设备的叶修笑了一下。他弯起亮晶晶的眼睛，语调轻松地说：“老叶，我要去赴死约了。”
他说：“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暴露邱非的。”
之前的那一个星期，读出了方锐字迹消息的叶修，迅速展开了多方面的秘密调查。他先和霸图那边取得了联系，得知林敬言自从被军部委托派去别市单独完成一个等级为D的任务回来之后，就总是接二连三地接到其他零碎的委派任务，很少留在霸图基地。
接着叶修想到方士谦之前汇报的情况，高英杰的精神网有不同频率区间的波动，他暗中联络了邱非，三天之后他接到邱非方面传来的密电，上面只有四个字：“林已肃清”。
叶修当时是犹豫了一瞬，在思考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方锐，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方锐。但最后，他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他将方锐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单刀直入地将林敬言牺牲的消息说了出来。
听到消息后的方锐表现得很平静。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就像一切早已是预料之中的一样。他也没有说别的废话，直接和叶修讨论起了这其中的种种可能性。
最坏的一种，是军部急于铲除掉拥有对他们最不利的外向力的自己和自己的搭档林敬言，同时军部之前对邱非的怀疑还没有消除，也希望借由此事试探邱非的立场。
如果两个可能同时发生，最后叶修和方锐的一致意见是，保护邱非，牺牲方锐。
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素来冷静沉稳，杀伐决断从不犹豫的叶修都开始于心不忍。
但方锐反而比他更平静地接受，甚至比他更先一步提出了这个建议。他说，我自己也知道，战场的形势，每分每秒都在变化，我的外向力其实并不重要。世事的变化总有其规律，但人心难测，在以后的战争中，邱非确实比我更重要。
他笑了一下，又补充道，况且老林不在了，我能力的发挥也会受限。
叶修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股惨然的味道。于是他掩饰般地别开了眼神，低头找烟。
这之后的第二天，方锐就陷入了这一周的第一场长时间的失明中。
叶修说：“我们只是做了最坏的情况预估，也可能事实并没有那么糟。虽然完全不能暴露邱非，但我还是会在暗中加派人手，尽可能寻找机会把你救出来的。”
方锐摇摇头：“你从前一直说，只要有行动，就会留有痕迹，就会有人察觉。我早和你说过我的决心，你如果真那么做了才是真的糟蹋了我的一片苦心。”
“向死而生，这不是你经常说的话吗。”方锐继续说，“多帅啊，我好不容易也能这么刷一把帅气值，你可别拦着我。”
约定的时间到了，方锐站起来就往出走，叶修将他送出去，直到兴欣基地的门口。此时正值晚饭时分，整个基地里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往食堂的方向走。路上他们遇到了苏沐橙，遇到了包子，遇到了莫凡。方锐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说着“吃好啊。”
这次的行动，为保证绝对的隐蔽性，叶修没有再让多余的人知道。
直到方锐在大门口遇到了正拎着两大袋水果往里走的陈果，陈果看到方锐，招呼着：“怎么吃饭的时候往出跑啊？”
方锐笑了笑：“我去见个朋友，一会儿就回来啦。”
陈果两只手里都拎着袋子，腾不出手。她扬了扬下巴算是挥了挥手，大声说着：“那你快点儿回来啊，我买的都是你们爱吃的，回来晚了老魏他们都抢没了。”
“好了我知道了。”方锐看了看陈果，又看了看叶修。
他们的身后是整个兴欣战队，食堂里飘来饭香。方锐看着他们，笑着挥了挥手。
“再见啦。”
他说。
第二十三章
一周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的事情。比如让微草，301和百花全队适应了在空间里的生活，让叶修和方锐想出对敌的方案，让轮回和蓝雨在联盟继续铺路，让虚空和烟雨继续做其他战队的排查。
但所有的线索都直接指向了一个结果，不论是无上荣光的还是鲜血淋漓的。
这天轮到柳非和刘小别外出采购日常用品。如今的微草全队早已被军部和政府当做在逃战犯，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舆论造势非常足。两个人化装成一对普通情侣的样子混在人群中，在夜色的掩护下，拎着大兜小袋往回走。路过一处商场时，展示墙上摆着最新型号的多功能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柳非的余光扫到电视里熟悉的画面，自己停下了脚步。刘小别看她没有跟上来，也便往回走了两步，站在她身边。
“再不回去队长该骂了。”他说，“你买了太多甜食，有几个人喜欢吃啊？”
柳非没说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刘小别看电视。
刘小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巨大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余老板的脸。
兴欣基地里，陈果看了看表，有点担心。
“方锐都出去那么久了，也该回来了吧。”她说，“他到底是去见谁了啊？”
叶修忽视了老板娘的问题，随手打开了电视机，随后他的目光便被一则新闻吸引住了。
“朋友。”叶修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只是随口回答道，“他是去见朋友了。”
方锐安静地跟在林敬言身后。林敬言告诉他，最近战局形势紧张，到处都有军部的监视和窃听装置，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交谈并不容易，需要带方锐去自己相熟的一家战时伪装店面才能为他安全地进行精神梳理。
方锐点点头表示同意，便跟着林敬言一路走在安静偏僻的路上。
“几天不见，感觉你的话变少了？”似乎是感受到了方锐不同寻常的沉默，林敬言率先打趣道。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呀，林大大。”方锐笑着开了个玩笑，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弯弯的。
林敬言放心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是你还在生我的气，嫌我上次做完任务没联系你呢。”
“怎么会呢。”方锐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还等着你帮我做梳理呢。”
林敬言引着方锐从偏门进入到一家已经关门的商场的地下，他们穿过闪着昏暗灯光的停车场，又拐了个弯，进入到更深一层的地方。
接着他们又走过了一条漆黑安静的长廊，走到尽头，林敬言推开了一扇门。
门的另一边是一个无比明亮的房间，四周的墙壁，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都是镜子做成的。林敬言带着方锐走进去，他们的倒影重重叠叠地映射在四周，仿佛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一模一样的人。
方锐依然保持着笑容：“林大大，这个地方这么高端，你之前竟然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林敬言转过身，正面对着方锐。他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很严肃很认真地看着方锐：“方锐，你答应我，退出这场战争好不好。”
他继续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到最后。”
方锐依然笑看着他，眼睛里却消失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