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吧。”父亲头也不抬。
福葛打开门，母亲正守在门外，冷冰冰的冲福葛点点头，福葛也礼貌的回应问候。
他这个家没有一丝人情味，所以才能生出他这样理智的怪物。就连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点温情，他们也要夺走。
福葛感觉脑内紧绷着的那根弦正在逐渐断裂。
他躺到床上，侧目看到瓶内已经枯萎的花才回过神。福葛不停地往瓶里添加营养剂，但是营养剂加的太多就都漫了出来，淅淅沥沥滴到福葛的脚背上。
福葛扔下空了的营养剂瓶，暗笑自己也会有如此不理智又犯傻的样子。
根本就救不活，都是徒劳。
可是希望往往伴随着绝望降临，好像只有以此才能让人知道，希望来了。
隔天下午放学，纳兰迦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塞给福葛一个长方形的块状物。福葛根本不敢再抱有期待，大不了是块瓦片或者板砖，他想。
可那是一本书。
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法语原版。
福葛觉得烫手，他的法语只是日常口语水平，不过以他的天分，他完全可以学到精通，福葛已经想到该请哪位老师教自己了。
纳兰迦说：“我那天回家问了米斯达，他说没有追忆水木年华这种东西，如果是你提起的话肯定是指这本书。我想了想，好像他说的是对的。他还说你肯定看过译文了，译文就是翻译过来的版本。我就买了原版，乔鲁诺也帮了一点忙，但钱是我自己出的！”
“你哪里来的钱？”福葛小声问：“这个不便宜吧。”
“我最近都有去街上卖花！还做了其他小零工，再加上之前攒的一些钱，就够用了。”纳兰迦一脸邀功的小模样：“怎么样！福葛，你感动吧？”
“以后不要这么做了。”福葛指节发白，他脑子里全是纳兰迦可怜兮兮卖花的样子：“我，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我很感动。谢谢你纳兰迦，只是我不敢……”不敢做一个完全抛掉理智的人。
真的不敢吗？不敢怎么会接近？怎么会对他非同寻常？
纳兰迦露出困惑的神情。
福葛敢极了！他把纳兰迦捞到怀里，抱紧这个瘦弱稚嫩的身体：“我不敢不收！纳兰迦，谢谢你！”
纳兰迦被他抱着很安心，他玩着福葛衬衫上的纽扣，舒服的闭上眼睛。
“福葛，我又发现你的一个优点。”纳兰迦闷在怀里含糊不清道。
福葛问他是什么。
纳兰迦本能的没有说出“你的怀抱很舒服”这句心里话，他只是说：“要是感谢，你就经常抱抱我吧。”
TBC
第八章
19
暑假到来的前一周发生了一件大事。直到现在想起它，米斯达仍然十分后怕。
在它发生前，纳兰迦的生物老师布置了一项任务：“哪位同学愿意把‘罗宾’带回家照顾一周？”
罗宾是一条蜥蜴，生物老师说它是蜥蜴中最温顺的中国水龙。当时它还只有手指那么长，在学生们的精心照料和陪伴下罗宾不仅越长越大，还格外的亲人。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激动，纷纷争抢着要接罗宾回家。
纳兰迦兴奋的小脸发红，盯着生物老师的眼睛也格外明亮，他很想养罗宾。而且他也想让家人和福葛都见一见他喜欢的罗宾。
他没向以往那样面对教室里的热闹气氛只会木呆呆的看着，纳兰迦学着其他孩子把手臂举的高高的，一连说了好几个“我！我！我！！”
生物老师猜到纳兰迦会争取这个机会，因为她经常见这个不太合群的男孩独自去给罗宾喂食。这并不稀奇，大部分孩子都会去喂罗宾，不过她发现只有纳兰迦在每次喂罗宾之前会帮这条小蜥蜴清理粪便。
所以她总在这门课上给纳兰迦不错的分数，听说这也是纳兰迦最高的成绩。
最后这项“光荣任务”落到了纳兰迦头上。
听到这个消息，教室里除纳兰迦以外的其他学生都非常震惊。纳兰迦自己却觉得能够照顾罗宾理所当然的，从他举起手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自己会失败，他的脑子里没有失败这个概念。
生物老师谈起了纳兰迦能够胜任的原因，其他人也在下面小声议论。
“没想到他竟然那么细心！”
“不是细心！那可是粪便诶！偶尔喂喂罗宾就够了吧，他竟然真的去做了！”
“其实纳兰迦刚转来时我就觉得他很可爱了，嘻嘻。”
“屁，我怎么没见你主动跟他说话！”
“我倒是邀请他踢球了，不过他没答应。以后我再试试！”
“那我以后也帮纳兰迦给罗宾清理！”
“我也想照顾罗宾！！能轮到我吗？”
……
纳兰迦的小红脸一直保持到放学，整个下午他都把身子坐的直直的。
一放学，他就被同学们团团围住，大家热情的要陪纳兰迦一起去领罗宾顺便向它做短暂告别。
“你们可以去我家看罗宾！”纳兰迦抱着装有罗宾的透明饲养箱说。罗宾还没有成年，小箱子还可以任它自由活动，它好奇的爬到箱壁打量着这群它所熟悉的人类，尤其是抱着它的这个。
其他人欢呼起来，约定好会去看望纳兰迦和罗宾。他们又一窝蜂的散开，争先恐后的去拿罗宾的食物和用具，每个抢到东西的孩子都与有荣焉的跟在纳兰迦身侧，没有抢到的只能失望的挤在外围靠不断说话引起大家注意。
一群人浩浩荡荡，有说有笑。福葛对这种小团体没有兴趣，他担心纳兰迦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以往放学后纳兰迦总似小旋风一样早早冲出学校在校门口等他的。
想起这里，福葛不耐烦的神情总算柔和起来。自从那次抛下米斯达跟福葛一起回家后，纳兰迦就像完全忘了米斯达的存在，开始每天和福葛一起回家。索性沉溺在恋爱中的米斯达也顾不上这些，乔鲁诺更不用说，从他送福葛一块新手表就明白了。
福葛没开心太久，他敏锐的发现那个被人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央的就是纳兰迦。
一向后知后觉的纳兰迦却在层层人墙中一眼就捕捉到了福葛，他急急向福葛奔来。福葛只是瞟了一眼他的周围，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群初中生都对福葛又敬又惧，看到他才终于收敛一些，吵嚷声渐渐降下去。
纳兰迦一头汗水，鼻翼微微翕动的喘着气，“福—葛！！看！罗宾——！”，他喊福葛时带有亲昵的撒娇味，像是故意在中间拖长了声调，带出一种弯弯绕绕的缠绵，而叫出罗宾的名字时就只是尾音加重的炫耀。
这让福葛很受用，他挑剔的看了眼橄榄色的小丑东西，从纳兰迦手中接过这条懵懂无知的小蜥蜴。
罗宾被放置在出租车后座中间，在它的两边分别坐着纳兰迦和福葛，纳兰迦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关于罗宾的一切。
“罗宾喜欢吃虫子。”纳兰迦说。
福葛指指装面包虫的盒子。
纳兰迦摇摇头，眼里放着奇异的光：“不能老吃那个，福葛。咱们晚上去抓虫子吧？夏天就应该抓虫子！”
福葛没听过这种说法，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也从未有过这种需求，“抓虫子？”他问。
“对！我以前就给罗宾抓过虫子！蚂蚱，天牛！嗯，还有好多！”
福葛瞪着罗宾，原来抓虫子是为了你只坏蜥蜴，真不爽。
纳兰迦注意不到这些，似乎陷入回忆：“米斯达带我去抓的！夜里去的，虫叫个不停，还有发光的萤火虫。”
“那你抓萤火虫了吗？”
“抓了，后来又放了！它们发光的样子才好看。”
司机插话道：“放了好啊！它们统共就活一两周，可怜！”
确实挺可怜。任何美丽的东西带上易逝的特征就会显得弥足珍贵，也就越美丽。譬如烟花，譬如流星，稍纵即逝的是生命，留下的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