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清楚,解除了导师契约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蒂莫西摘下眼镜一手撑着额头,每次呼吸都会流露出老人特有的疲惫气息。“果然刚才的青年也是导师对吧?”米库里奥没吭声,算是默认了,于是他接着说下去:“虽然我一直把传说当儿戏,莱拉也不肯像我透露丁点儿前任导师们的信息,现在我总算是相信了,他就是那位被誉为英雄的导师史雷。”他把桌面上放的病例递给米库里奥,示意他自己看。
“莱拉还真是老样子,不知道她现在的冷笑话和搪塞理由有没有点进步。”
老医生笑着摇摇头,之后他清咳了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简单来说,他近期出现的种种精神问题大约只是单纯的大脑储存信息过量。”
“什么意思?”对医术并无研究的米库里奥并无法全数看懂病历上的内容。
“恩,按照天族比较熟悉的方式来解释来说,导师史雷现在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接近‘大地的回忆’一般的存在,只不过区别在于那些记忆并不是像我们熟悉的形式在自然或者遗迹中出现,而是储存在他的脑子里。”他接过米库里奥还回来的笔记,继续说下去:“作为一个半途而废的导师来推测,我估计这些不属于他的信息都是史雷大人在净化过程中无意残留下来的碎片,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是因为他的身体构造还是人类,脑容量有限,人脑按理说是无法承载并处理过量的信息和记忆的,就算精神没有崩溃也应该会很疲惫。”
米库里奥符合似地点点头。“所以他最近才格外能睡啊……那表现出不属于自己性格的一面也是因为这个吗?”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您说的很对。毕竟人类和天族不一样,大脑的记忆容量十分有限,超过限制就会出现多梦、嗜睡、多重人格等精神问题。我相信,如果能丢掉一部分记忆的话对史雷大人会有很大的帮助,不过具体怎么做我就……”说到这儿,医生停顿了一下,仿佛这句话耗尽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一样,他缓了一会后继续说下去:“另外,关于他偶尔会无法被人类察觉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论怎么检查他的身体都确确实实属于人类,体重也正常,不如说作为一个沉睡了这么多年的人来说着实健康过头了,帮不上什么忙真是对不起。”
面对医生煞有介事的道歉米库里奥忙忙摆手。“不不你已经帮了大忙了,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去搞清楚。”
“幸亏主教大人带你们来见我,不然一般的医生估计什么结论都得不到才对。”蒂莫西刚咧开嘴,笑声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代替。
转身握住门把手的米库里奥并没有急着离开,他背对着茜色的落日与晚霞问道:“蒂莫西,你为什么放弃做导师?”他听到背后传来深深的叹息声,木椅子摩擦地板的刺耳声响在诊室回荡,米库里奥没有催促,只是默默伫立在门口等着答案。
“如果不是米库里奥大人问我还真是不想回答,理由实在过于窝囊,不值一提。”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无足轻重,实际上却适得其反。“太沉重了。”他说:“是的,我立志从医也是为了济世救人,可导师的职责也好净化污秽也好实在过于沉重,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介凡人,背负那么多责任几乎让我发疯。说实话,世界怎样战争如何又和我有什么绝对的关系?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自私,但是为自己活着还更轻松一些。”说道最后,老医生的声音已经小的很难听见,他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疲惫的脚步与弓起的后背体现了他年迈的岁数。
米库里奥静静地听完他的独白,他面对这门,嘴唇微启,声音轻细得如同自言自语。“就算别人不理解,只要你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就够了,为此所做的选择和牺牲也一定有它们正确的原因。”
他听到背后有若隐若现的啜泣声,他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把句子咬碎吞进肚里,最后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出了前任导师的视线。
“米库里奥,米库里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木椅被史雷摇晃的像海里一帆孤舟,地板上的灰尘扑腾着飞了起来,又很快簌簌地往下掉。米库里奥还没回过神,在猛烈的晃动下彻底失去了平衡,身体跟着椅子晃了一下向前扑倒。史雷忙双手托住他的腰,把他从即将倾倒的椅子上抱出来。米库里奥柔软的脊背在他掌心弓起,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平时梳得很整齐的头发也都乱蓬蓬的散在胸前,有几根调皮地翘起来,弯弯细细地像一根挠在人心里的小钩子。
“书好看不?”在怀中人的怒视下史雷开始没话找话,腾出一只手拽了一下那几根翘起的头发。
他从史雷怀里跳出来,把凌乱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下次叫我的时候温柔点,我又不是聋子。”他觉得史雷似乎还在嘀咕什么,但是全用的是米库里奥听不清的音量,他贴上来,将米库里奥那缕刚整理好的长发勾出来卷在手指上,缠成卷儿又放开,仿佛乐在其中一样傻笑起来。
“怎么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后退两步躲开史雷的手指。
“啊对了,我有个地方想去。”
“哪儿?”
“恩……”史雷把手臂抱在胸前皱着眉头,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想去的地方有棵不小的杏树!”
他撇了下嘴,说:“这个范围也太广了吧,等下去跟宿屋老板打听一下好了。”米库里奥将头发高高束起,下楼时水蓝色在他背后高傲的左右摇摆,不止一次打在史雷故意贴上来的脸上。
提供帮助的宿屋老板一如既往的大嗓门,他热情地挥着手,害得史雷不得不频频躲避。“杏树?嘿天族大人你还真问对人了,雷迪雷克附近只有一个小镇靠产杏发家,离这儿正好也不远!”热心肠的老板从杂乱的抽屉里抽出地图,弹掉上面积的灰尘后眯起眼睛用手指在地图上划拉。“喏你看,就在这。”代表小镇的红点挨着一条小河,的确离这里不远的样子。
“晚饭需要准备吗?”临行前老板从大门探出头履行着主人的职责。史雷先一步点了头,米库里奥却认为回来时估计已经入夜而推辞了老板的好意。拿着一份手抄的简陋地图,一人一天族手牵手,嬉笑着向城外走去。
夏末的海兰德雨水充足,即使是没有积水的草丛踩上去也会被露水打湿裤腿。为了抄近道两人从大路中途插进了一片树林,就不说米库里奥的裤腿早就被青草染成了墨绿色,史雷更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了一片小苍兰,橘红色的汁液黏在鞋底,走到哪都带着一缕幽香。盛夏刚过,气温正是怡人。太阳光晃晃地打在头顶的树丛上,被切得细碎的阴影落在两人身上,波光粼粼。汗水粘在身上但又不会像盛夏那般腻人,真和老板说的一样,没走多远空气里就都是杏花淡雅飘渺的香气。史雷觉得那味道让他感觉自己如溺水之人,除了丝丝香甜以外半个喘气的空间都没。
钻出树林后史雷就开始一片片把散落的树叶从米库里奥的头发里捡出来,米库里奥则乖乖地低着头权当休息。正是晌午人口稀疏的小镇静如空城,走了半天也看不到人影。升到脑顶的太阳烤的人心烦意乱,史雷干脆拉着米库里奥重新跑进还算清爽的树林,找到片紧靠小溪的树荫后两人干脆席地而坐享受着来自溪水的清凉。夏季刚过的森林里还遗留着不少野梅子,虽然不如春天多却因为沉淀了更多的糖分而饱满诱人。米库里奥掐掉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没有被小鸟啄过的浆果捧在手里,才一会儿他的手套就被染成了酒红色。
在清水里稍微清洗后他就把熟透的野莓子按顺序依次塞进史雷和自己的嘴里,弄脏的手套被扔在一边,赤裸的指尖在接触过冰水后有些泛红。野果子虽然甜,吃多了却也把人的牙都酸倒了,史雷舔了几下被果汁染红的嘴唇,枕着米库里奥的腿躺在草地上开始做白日梦。闭上眼后他自顾自的说:在梦里所有的草地上都长满了奶油点心和香草小甜饼,牛奶河里游着塞满奶酪和甜菜,拼命往河床上蹦跶的烤鱼。当听众的米库里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最后还是没忘记捏着史雷的鼻子骂他贪吃。